妻生病半年多尚未确诊,我决定带她到上海查查。
上路的那天早晨,天下着小雨,岳母站在巷口的雨地里,掉泪淌河地一再叮嘱我:“到了上海,你好好给她查查!”在老人的心里,到外地去查的病,一准是大病。
我什么也不想多说,摸一摸内衣里的钱夹子,背着个包,独自前头走了。上了火车,妻子突然说:“扬扬咳嗽得厉害,忘了告诉她姥姥带她到卫生院去看看。”
“你算了吧,你!”我没好气地搡她一句,说:“你自己都顾不了自己了,还管孩子!”
没料想,这句话,又刺伤了妻对女儿的爱心。当下,她眼窝一热,泪水“噗噗”地滚下来,还捂着泪眼,说:“我知道我自己不如人,可用不着你这样来损我。”
我被她一说,心里也有些酸酸的,目光随之转向窗外,不和她言语了。
妻一直认为自己患了肝病,心理压力相当重,半年多来,与家人完全“隔离”。家里人用的盆碗锅灶,她一样都不去伸手,就连三岁的小女儿扬扬她都不敢拉到怀里亲一亲。怕传染!
记得在她生病的第二个星期天,她看我一个人,家里外头的忙得焦头烂额,在床头,指着桌上的剪刀对我说:“你把扬扬的小辫给剪掉吧!”
我一愣!心想这怎么行?扬扬的小辫,是她精心给留下的,细细长长的,还扎着一对红底黄点儿的蝴蝶结哩,很好看的,怎么忍心给她剪掉呢?不就是因为我忙不过来,给她梳理不及时吗。我没好气地揽过扬扬,说:“过来扬扬,爸爸给你把头梳梳。”
妻子执意说:“不,你给她剪掉。”
我看妻子的态度很坚决,思忖半天,心想,剪掉也行。反正孩子还小,剪掉后,等明年她妈妈的病好了再留也不迟。但我万没料到,当我真的落下剪刀后,妻子却捂着脸,呜呜地哭开了。
我扔下剪刀,训斥她说:“不是你让我剪的吗,你哭什么哭?”
妻子呜咽着说:“你……你没有错,是我让你剪的。我是哭我自己没有用。”妻越说,哭声越高。
扬扬呢,一看自己的小辫被爸爸给剪掉了,捂着光秃秃的头发,也“嗷,嗷……”地哭开了。我一看这阵势,心里一发焦,“哗——嗒!”一声,磕门走了。
妻子自生病以后,性格变得坏透了,指甲盖大的小事情不顺心,她就要哭给你看。就说这次去上海看病,我去火车站买票后,告诉妻子跑上海的火车隔天一趟,要推迟一天启程。她听了,床沿上呆坐了一会儿,不声不响地就哭起来了,还一边哭,一边说自己命不好,想做什么事情都不顺心。
出乎意料的是,在上海查病的结果很好。
当天,上海传染病总院的几位专家会诊后,确诊她不是肝病,而是一般的胆囊问题时,妻高兴地一口气连谢了三遍:“谢谢,谢谢,谢谢!”
走出医院,妻子精神焕发,扯起我的手,说要在上海好好地玩玩。然而,当我们走上小街,迎面碰见一个扎着蝴蝶结的小姑娘,蹦蹦跳跳地向我们走来时,妻子的脸很快别向一边,又摸出了手绢,捂住鼻子哭了。
妻子说:“俺扬扬的小辫要是不剪,也该是这样长了!”
刹那间,我心中涌起万般酸楚!止也止不住的泪水,夺眶而出。但我还是背过妻子,急步往前赶了几步,乘拐弯的功夫,悄悄抹去了脸上的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