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心灵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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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乡间早吃

乡间的早晨,原本没有什么好吃的。无非是稀饭、煎饼、咸菜,我童年的记忆里就这些,而且是一年四季都这样。

家庭条件好点的,可以炒个熟菜。熟菜也就是炒个青菜、萝卜什么的。一般人家都舍不得早晨炒菜,费油也费柴,主要是早晨炒了熟菜,中午怎么办?所以大多中午才能炒菜吃煎饼。

早晨,就是稀饭、煎饼、咸菜。就这,还不能一起床就吃,一起床要下湖干活去,干上两三个钟头,肚子饿得实在受不了啦,这才回家吃早饭去。那样,也别管是稀饭有多稀,煎饼有多硬,咸菜有多咸,逮着就往肚里扎。要不饿得慌!

我小的时候常听大人们吹嘘,谁谁谁,一顿喝了一大盆稀饭;要么说,谁谁谁吃饭不顾人,一家人的稀饭被他一个人给吃光了,云云。

我们小孩子不下湖干活,但要等到大人们下湖回来一起吃早饭,甚至是大人们吃完了,我们小孩子再吃。在大人们下湖干活还没回来时,我们可以躺在被窝里假装睡觉。其实,那时间早就睡醒了,只是躺在被窝里赖着不起来罢了。锅屋里娘烧火煮饭的声音,包括院子里鸡、鸭争食声,都听得一清二楚!而最使我们小孩子们心动的一个声音,是小街上来了卖香果子的(卖油条的),那声音我至今还记得,喊呼起来是这样的:

“哎——哟——来大果子——”

原本是香果子,可喊出来却是大果子,多馋人呀!

那些喊卖香果子的,大都是乡间的穷孩子,他们自家并不炸香果子,香果子是租人家的。租价大都在三分二厘一根,卖出去是四分钱一根,再想多卖,就没有人要了。那些卖香果子的小孩也就是十二三岁,他们一大早穿件破棉袄,腰间扎着草绳,找根小树棍儿挑着一个小竹篮子,篮子底下垫些稻草,几根有数的香果子,就那么斜躺在篮沿上,大街小巷地,接连不断地喊呼,使乡间的早晨,无形中多了些情趣和活力。

我们小孩子听到那声音,喉咙里馋得直咽口水。但不能跟大人提出来要买,因为那是不可能的事。谁家有钱能吃得起香果子呀,头痛发烧了也不行!家里来亲戚,还要看是什么样的亲戚,一般的亲戚根本不行。新女婿上门差不多!一根香果子钱,可以买两盒火柴,买八根绣花的针哩,那能让家里人用多长时间。如果你用它买了一根香果子吃了,眨眼的工夫下肚了,啥也没有了,多可惜!爹妈经常这样教育我们小孩子。

但我们小孩子馋呀,很想知道那香果子到底有多香。有时,一听到小街上那喊呼声,就在床上躺不住了,总想起来跑到小街上去看看。看谁家买香果子了,买了几根,是用筷子串着买走的,还是用他小竹篮里带油的稻草捆着走的。好像就这么看看也能解馋似的!

印象中,后街剃头的仲大嘴,西街杀狗的王狗瘦常买香果子吃。

王狗瘦买了香果子怎样吃,他不让我们小孩子看到,买时也悄悄的。把那卖香果子的小孩,叫到一旁背风的墙根,先付过钱,不声不响地用那篮子里的稻草,扎几根果子就到村西头田寡妇家里了。

听大人们说,王狗瘦跟田寡妇相好。我们小孩子不懂啥叫相好,我们只看到王狗瘦把油条拿到田寡妇家里了,挺让人眼馋的!

仲大嘴会瞎喳喳。他明明听到卖香果子的喊声来到他门前了,但他就不出门,非听到人家走远了,他再站在小街上喊呼:

“哎!卖香果子的。”

其实,就这一声,在乡间的小街上,你走得再远也听到了。

可仲大嘴就怕人家听不到,还要声音更大的喊呼:

“卖香果子的,过来过来过来。”

那卖香果子的小孩,可能也猜到他会来这一手,根本就没有走远,即使走远了,也在留意着他仲大嘴会不会再喊他回来。所以,仲大嘴这边一喊呼,对方早有准备似的应道:“哎!来啦——”

“快点快点快点!”

仲大嘴一口气把几个“快点”,全连到一起了。好像他有什么急事似的,其实,他什么事都没有。他就那样的人。

“买几根?”对方问他。

仲大嘴不吭声。

仲大嘴很在行的样子,先要褒贬人家的香果子个头小了、油不足了、怎么软塌塌的不如昨天了,怎样怎样。最后再翻来覆去地挑两根他认为是大个的捏在手中,但他不马上吃,总要放在房梁上吊挂的“气死猫”里,等下湖干活的男人回来从他门口路过时,他这才一手端着冒着热气的白糖水,一手捏着那香果子,蹲在门前吃。

这时候,总有人跟他打趣,说他吃的那玩意儿,像个长长的什么东西。

仲大嘴也不生气,好像他就等人家说他似的。

等有人提醒他:“别噎着了!”

他还真打嗝了!

有时,仲大嘴把香果子揪成一段一段的,泡在碗里的开水里吃。那样的时候,他不会噎得打嗝。但一准是田里干活的男人回来得晚了,或是他买的果子太早,凉了!只好用开水泡着吃。

我们小孩子想:仲大嘴的那种泡着吃的方法有些浪费,有好多油珠子都粘到碗边上了,我们小孩子站在一边看得可清楚了。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