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里意外地收到了田黎明兄的赠画,说是贺我们乔迁。这幅画是画家今春的新作,是他从人物画转入花鸟画的先期作品,是在北京画院美术馆刚展出过的,随赠的还有参展作品编成的水墨画作品集《四季水墨?春》一册。
黎明兄与我算是很远的姻亲,虽然我痴长他两岁,但可以说无处不逊于他,这也不用开列出来了,因为实在没有可比性。他的才具和地位,都是我不能企及的。我与他会面的次数并不多,然而用一句高攀的话说,还算得是相惜的朋友。他很真诚,并不因为自己是成功人士而忽略或敷衍我;情况可能正相反,反而是我因为自己的平庸,时时示以孤傲和稍许的漫不经心来维系自尊。
当今的社会几乎模糊了艺术品与礼品的区别,甚至于模糊了艺术品与金融品种的区别。出于自爱,我是不向人索画的,因而完全想不到他会送画给我们,何况这不是平常的秀才人情,这是于作者本人也有特殊意义的作品,更何况过去聊天时对他提到过自己的劣迹:曾将一些书画家赠送的作品弄得不知去处了。“宝剑赠烈士,红粉赠佳人”,才是得其所哉,而他的佳作送给我们,很可能就是明珠投暗了。
这新得的赠画,让我想到了过去由不同因缘得到过的几幅字画,因为用“收藏”这个词过于正式过于隆重,所以拟了“缘来缘去”这几个字用在本文题目上。上世纪80年代,我所在的公司曾经在中国美术馆举办过《三山五岳》等画展,后又到国外的一些城市去办过书画展。这样就在征集书画作品的事务中,与一些书画家有过泛泛的接触,因而获赠过他们的若干作品,记得的有启功先生的字,贾浩义先生的牧牛图,纪清远先生的奔马图,这些都给过我温暖的感动,因为都是意外地受到馈赠,并不是自己开口索要的。另外也有友人代我索要来的作品,如舒同先生的条幅、邵宇伯伯的册页海棠、李滨生先生的画扇等。挺不幸的是,这些馈赠都未能妥善保管而不知所终了,所以在前面只好说“记得的”有这些,也许还有的不仅是作品找不到了,而且连入手的印象也没有了。到这时才想起,80年代初赖少其先生来京住在邵宇伯伯家时,小宁曾请他写过“峥嵘岁月”四字横幅给我,这字幅曾在我房中挂过几年的,现在不仅不知它的去处,几乎忘记有过这件东西了,可见自己的糊涂。
在这些之外,先父所藏黄胄的驴儿、关良的戏剧人物、赖少其的书法作品等也是遍寻不见了,在些作品在今天已不易得,在寻常人眼中不是重宝也相去不远了吧。另在书画之外,先父的藏书也有一些遗失,比如家里颇有些巴金签赠的书,而其中只有一册是巴金与萧珊夫妇共同签赠的,偏就是这册被一位亲戚借走后再未归还;又如一册曹禺的剧本《家》,书内有作者用钢笔所做的多处修改,也是不见了踪迹;再如杨沫的《青春之歌》和曲波的《林海雪原》,每次再版都签赠给父亲,可惜初版的签赠本都不见了,记得那二书的扉页上都写满了深情感谢的话。我曾经祈盼这些藏品还有重见天日的那天,然而那恐怕永远是幻想了。记得藏书家唐弢提到过他欣赏的一枚藏书章,上面镌刻的文字是“暂得于己”,这很能教人放手同时释然。苏轼有诗说,“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哪复计东西”,他说的好像是人生的大境界,我欲借来譬喻收藏的境界,未知可否。我知道我说这些很可笑,因为我根本就不是释然而是不得不然。
当年一起做画展的同事,确实有目光如炬、由此致富者,我愧不能,于是与发财机会擦肩而过了。“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此之谓欤?幸好今天纵然落魄,尚不至衣食无着,否则真要悔青了肠子。这些是黎明兄的赠画引出的闲话,这回我们该郑重地保存好他的作品了,同时也在想,假使有一天,那些入手过的书画作品真的重新现身的话,该如何处置它们?奇怪的是这个假设很让我困惑,患得患失良久,竟无法给自己一个答案。
2008年7月
有几年浪迹美国时,往还较多的人里面有丹佛大学的朱迪教授,她的丈夫车普,做的是房产经纪人工作,早先却是学的绘画和工艺设计专业。在他们的客厅里,有多幅车普的画作,其中一幅画的是我乘坐过的浅蓝色卡车,车上是我熟悉的几只狗狗,背景是科罗拉多洛基山。画中的异国元素很唤起我的共鸣,它的朴素也打动我,有次朱迪主动要我选幅画做纪念,所以毫无踌躇就选了它。记得车普曾多少面有难色,试图让我注意其他画作,但是我都当作没看见没听见。这幅画我不知道把它挂在哪儿更好,现在是封藏在角落里。
2009年9月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