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闲适中的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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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阅读海子,颠覆和反颠覆

买《海子诗全集》的时候,已经预想过对它的阅读。想得出那阅读体验未必愉悦,却没想到未必愉悦以外,究竟还有什么。

在博客日志上提到此书之后,先有“刘姥姥”者留言说:喜欢“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和德令哈那首“草原尽头我两手空空/悲痛时握不住一颗泪滴……姐姐,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

我觉得,品嚐茄子的刘姥姥应该比我距海子更远,于是回复她:“刘姥姥这么湿啊,看你的名字以为只会喜欢薛蟠的作品呢。”薛蟠即红楼中的呆霸王,其作品只有那首酒令广为人知吧。既然来人开自己的玩笑用了刘姥姥这个名字,这样开她的玩笑也不算过份吧。

刘姥姥果然回话了,先批评我“不厚道”,又说:俺喜爱“一个蚊子哼哼哼,两个苍蝇嗡嗡嗡”,也喜爱“女儿喜,洞房花烛朝慵起”,这是俺读唐诗宋词元曲中,为数不多的绝妙诗句。我稍稍有些怀疑,薛家大爷的酒令真有这般妙处么?但刘姥姥这么见多识广,我不想招惹她,也没有回复的话了。

转天,清荷也来了,她是网易博客圈里的小诗人,她留言说,“买了《海子诗全集》?我怀疑您能否读得下去。”她未说时,我也有这样的怀疑,她说出来,我又有些不服气了,于是先放下手中别的事,打开了海子。

果然读得很累。而且同是海子的作品,也自有差异。

《亚洲铜》是集中的首篇,还有随后《阿尔的太阳》等几篇,自以为不至于读不懂,甚至有点为其中的味道打动,不过算不上喜欢。对不了解的东西,无法说它好不好,但无妨说喜欢或是不喜欢。

可是像《木鱼儿》那样的诗,如果有人告诉我说他读得懂,即使他就是来自先锋诗派,我也不相信,会认定他不过是附会。全诗是这样的:“八千年三万里/问你何在?//猫的笑声/穿过生锈的铁羽毛//青年人/爆晒土地//宝塔回到城市/车祸丛生//宝塔摸摸脖子/脖子莫非是别人的通道?//木鱼儿,木鱼儿/大劫后的鼻音//1984、11”。——不是为了掩饰自己而是出于爱惜这个社会,希望读懂它的人不要太多。

这样的诗在集中还很有一些,其中感性的奔突,跳跃的不连贯的意象,让我觉得无迹可寻,越是想采用理性去叩问,越是无从捕捉无从解析。理性是诗戨的敌人。我想做这样的结论,但不知道我的理性和他的诗哪个更值得怀疑。

海子这样说明想象的随意性,“你们可以想象海鸥就是上帝的游泳裤”;可我想,上帝也采用游泳这种方式来娱乐或健身吗?那他也不需要游泳裤啊。转换一种思路的话,莫非上帝的****也在飞翔,就在那无数的飞翔的翅膀后面?

又比如上面刘姥姥所引的、非常有名的那句,“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我就想,诗人说的“我有一所房子”与海水之间,有花圃吗?还是他伫立海边,将涌起的浪花称为“花开”?还是另有所指?比如他说的海并不是海,他说的花是心花怒放?

很快就困了,预示不合时宜的煞风景的理性行将溃败。我决定合上书睡一会儿,那时约早晨九点。半小时后醒来,再接着读,倒要看看海子能制造多少瞌睡。

海子的生活空间和时间,与我差距不小。他生长在农村,他比我年轻11岁,若以他创作时期的年龄与苟活到今天的我相比,差距更大。有些在他作品里频繁出现的词语,很少来到我脑海里,比如马、麦子、谷仓、村庄;桃花、乳房、尸体。

这部千余页的集子,连续读完非我所愿。从目录中看到作者提及文化名人的篇目,都择出来读了,因为想看看他与那些人如何对话。这些诗篇有:《给安徒生》、《梭罗这人有脑子》、《给托尔斯泰》、《给卡夫卡》、《莫扎特在安魂曲中说》、《马雅可夫斯基自传》、《诗人叶赛宁》等,总体的感觉是不得要领。也许是因为读起来太累,我又不时地去翻阅书前骆一禾作《海子生涯》,西川作《怀念》,和书后西川作《死亡后记》和《编后记》。海子友人的这些文字,提醒我对他的看法要平和理性(我的理性不要太多了)。

海子有过四次恋爱,《四姐妹》诗的结尾让我若有所思。“请告诉四姐妹:这是绝望的麦子/永远是这样/风后面是风/天空上面是天空/道路前面还是道路”。

阅读海子,我感觉在被他颠覆,阅读中乃至阅读后,我好像不是原本的我了。

我案前的墙壁上,有一幅很淡雅的中国画。画家是位成功人士,画挂在这个位置,是出于他的美丽夫人的建议。画面中有山石、树木和池塘,画家给它题名为“凉风”,此时,我的目光停在画面上时,心里浮出的却是日军空袭珍珠港的一幕:山石变成了科劳山脉或怀阿奈山脉,蜻蜓变成了零式战机,池鱼变成了战舰亚利桑那号、俄克拉荷马号、加利福尼亚号……我挣扎着要回归理性或者说回归自己,有意识地去想想中国传统的诗歌。那些诗歌没有把我变成诗人,可是不同诗作给我的不同感受很容易辨别,绝少有朦胧或懵懂的时候,一下子就把我带进诗人的情感里或诗人的立场上,又很容易从阅读中汲取营养,更实际的是,阅读过程非常享受。

屈宋和李杜固然遥远,阅读他们也并没有很大的障碍,如果将纪元当作一条公路,那么屈宋是在距离零公里约300公里处,李杜和我们,是在零公里之后约700公里处和2009公里处,先锋诗人们呢?是在未来的4618公里[(300+2009)×2]处吗?不,他们应该是走得更远,或者是出离了这条公路的维度吧。

也许,要理解海子,需要先做一些准备工夫,比如了解什么是先锋派诗歌,而要了解诗歌中的先锋派,又要了解传统派和朦胧派,还少不了要了解尼采哲学。可是阅读目的是什么呢?绕了那么远的路,期待的是伊甸园的苹果还是普罗米修斯的火种呢?如果将愉悦的阅读比作罗马,如果相信条条大路通罗马,为什么要选最远的那条路呢?当然谁也没有权力质疑他人的选择,每个人的选择都应该受到尊重,有人喜欢在贫瘠中打捞意义,而我不喜欢走那种太多荆棘而且目标也不确定的路。

我不是诗歌爱好者,也不做文艺评论,又没有卫道士的社会责任感。在招惹了海子又被他所颠覆时写下这些想法,是要理清思路,找回自己的安静。

最后还想吐露两点,其一是虽然不欣赏海子的作品,但是欣赏他写作的姿态,他只管为自己写,不管别人理解多少接受多少,这在功利社会中是非常不容易做到的。其二是很不情愿地承认,自己心里存有自己原本不察的势利:如果海子不是如此地如雷贯耳,真不会买他的书,就算买来了,也是阅读伊始就会对他说bye-bye了,那也就不会唠叨这些话了。

另对编辑、校对和出版有些微质疑:

A:没有看到刘姥姥提到的德令哈那首诗。很惭愧除查阅目录外,我没有耐心遍查全书。网上查到《最后的德令哈》作于1988年7月25日,在书中按时间序查没有结果。

B:某些篇目,计有《歌:阳光打在地上》、《月》、《马(断片)》、《春天(断片)》、《半截的诗》、《爱情诗集》、《歌或哭》、《门关户闭》、《幸福(或我的女儿叫波兰)》《我的窗户里埋着一只为你祝福的杯子》、《海滩上为女士算命》、《抱着白虎走过海洋》、《感动》等,诗文已经收入了书中“第一编短诗”部分,后面又在“第六编补遗”中列为“存目”,读时很疑惑,在《编后记》中也没有找到答案。

C:P512“我爱过的这湖涂的四姐妹啊”句中,应该是“糊涂”吧,这句在同页中重复出现,“湖涂”也重复出现,别告诉我先锋派就可以这样用啊。

D:全书约1200页,精装成厚重的一册,装订质量显然跟不上。

E:定价88元有点儿贵,每个印张合到2.33元了。

合起海子,打开了红酒。浅酌而已,一年未必有几次。

2009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