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北杜夫
书籍,从不朽的篇章到无聊之作,其间是千差万别的。它琳琅满目地陈列在店堂里,固是蔚为大观,但它若是自己的作品,则不问无聊与否,是会生出种种复杂的念头的。
我的作品仅有其他作家的几分之一,偶尔才出本书,所以在多数场合,小书店里没有我的书,使我得以踏实地浏览书架。若在有自己的书陈列的场合,就惭愧莫名,忐忑不安地不愿靠近。
尽管如此,作者对自己的书总是极关注的,最大的功德莫过于好的销路。老实说作者会怀着主观愿望,远远地监护自己的书。要求是无人问津,便会沮丧:“嗐,一点也卖不动。”要是找不到自己的书,便会愤慨:“哼,这出版社!干嘛不快加印!”
我呢,既是世界上最滞销的书的作者,也是小有销路的书的作者。现在出书总算能沉住气了,而在开头那会儿,可是紧张得不行。
我最早的书是自费出版的长篇小说《幽灵》,印了七百五十部,估摸卖出了十三部。后来,《幽灵》由正式的出版社出版,最后成为文库本,而今我甚至想表彰那些买了我的自费版本的读者。
就是在出了畅销书的时候,我也没有一次亲见过读者买自己的书的场面,因为进了书店,见到了把我的书取在手上的读者,我就想逃开。某次鼓足勇气,要窥视读者取到书后有何动作,人家却把书啪地放下走了。
“果不其然,到底是不买啊。”我想。
只有一次,在书店遇见一位冒冒失失进来的中年妇女,冷不丁店员问起我的书名。我还是在羞惭之下溜开了,所以我终究没见过自己的书的出售场面。
有位朋友──绝少来往的朋友──买了我的书的时候,我也惶恐了。
他说:“瞧,买了你的书啦,请客吧。”
“惭愧,惭愧。”
我便邀他到酒吧小酌,对方最后说:“不管怎么说,买了你的书啦,不便宜呀。”
可是想想看,卖掉一本书的所得,对于作者还不足一包烟钱。为此设酒菜来答谢,尤其蚀了老本,可对方倒是心安理得,自己反被某种有罪的心理所压抑。
要言之,如果不出版什么书,心里还更安逸些,但我已经放弃了行医,不写书则无以果腹。而今而后,也仍得带着复杂的心情去出自己的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