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立秋后一个清晨,在小区漫步时,忽见一只蜻蜓翩然飞到眼前。
蓦然想起,这种从小就喜欢的应该是常见的昆虫,今年还是初见呢。它翩翩地盘旋在一部轿车顶上,欲落未落又飞开了。
目光追随着它,不觉已经出神。
蜻蜓为什么不落下来呢?它知道车身上的露水与荷叶上的露水是不一样的味道吧?可是在这水泥丛林中,怎么会有它渴望的露水呢?
在这水泥盒子般的楼厦间,并且是用一种称为装修的方式使之变得“适宜居住”的楼厦间,干干净净的优雅的蜻蜓显得很茫然。
二
在前面勉强做过了《自序》,又挨到写这篇跋了,还是一样的勉强。
勉强但还是要做,就合了挣扎的意思。虽然没有谁要求我这样做,但是凭自己的读书习惯,书拿在手上,序文和跋文是先要看的,对钟意的书尤其是如此,遇到这两样缺少一样甚或都阙如,就会遗憾,甚而会对作者和出版者生出来不以为然;或曰:“将心比心,即是仁心”,那么此文仍以不要省免为是。
几天前偶然看到了周国平先生的《闲适》一文。文中说,“闲适和散漫都是从俗务中抽身出来的状态,心境却迥异。闲适者回到了自我,在自己的天地里流连徜徉,悠然自得,内心是宁静而澄澈的。散漫者找不到自我,只好依然在外物的世界里东抓西模,无所适从,内心是烦乱而浑浊的。”我承认我的心境不是“宁静而澄澈”的,而近于“烦乱而浑浊”,所以我基本是他说的后一种人。可惜他此文并没有说中我的心事,他着重议论的是休息的重要,劝人不必因为有未完成的工作和事情而过于忧虑。他说的闲适与我说的闲适不尽相同。
人生在世矛盾重重,往往无从把握。就我来说,其中莫大者是出世与入世的矛盾。“知天命”好几年了,进入退休生活也好几年了,还是未能改变,相信这种困扰要伴我终生了。即以这本小书产生的过程,也有所反映:原本是在穷极无聊中有所不甘,偶然写出了一些散篇,那种称不得写作的写作,其实是一种挣扎;而一旦萌生了结集的念头,欲在质量数量上稍有进境的时候,随后的写作就变成了另一种意义的挣扎。说得再明白些,一种挣扎面对的是寂寞,另一种挣扎面对的是辛苦。
我清楚自己,有时会因为一事无成感到焦虑,有时会因为做事辛苦感到不值,首鼠两端之间,眼看时光流去,硬是无力改变自己,正所谓性格决定命运吧。
还是《自序》中提到的那位“并不佩服但忍不住还是要看他文章的作家”,对写作跋文说过这样的话,“(它)只是整个读过之后随感地写出一些印象,所以较为容易了”(《燕知草〈跋〉》,我更想借用他接下来说的话:“但是话虽如此,我却恐怕连这个也弄不好”。还好现在的写作也不必文以载道了,闲人也可以说说他的闲事和心事,不必借助《跋》来拔高什么。想到30年前全国民众带着求医问药的虔诚共同阅读一部书的那种日子,似乎并非很遥远的事,不必说时移世变的沧桑,只管为自己的闲文有机会问世庆幸吧。
2009年8月立秋一周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