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关于温柔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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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盛夏日记

从年初开始,就想好了一个题目,叫作《儿子的英雄梦》,想赶在儿子的生日到来之前写出来,算是给儿子的一份生日礼物。现在儿子早已过了他的5岁生日,但父亲的那份礼物还保管在父亲的胸腔间。5岁的儿子在父亲的目光里有许多缺点。但最大的缺点就是在临睡之前逼着父亲讲故事,平均每天3个,少于这个平均数,儿子就“罢睡”。父亲本身就没有遗传多少故事,现在有了自己的儿子,就觉得自己的童年很是不幸。所以被儿子逼急后,就在那个冬天的晚上说:“老子宁愿在雪地里冻上一个小时也比给你讲故事幸福多了。”说完果然披衣去广场遛了一圈,一圈回来就又给儿子讲了两个故事,故事的结尾是:父亲终于被冻死了,孩子用他的一双小手捂着父亲没有知觉的脸蛋,眼泪顺着孩子脸颊流下来……这个故事还没有讲完,儿子就哭起来,儿子对我说:“对不起爸爸,以后我再也不要你给我讲故事了。”我觉得一下子轻松了,就回头问妻,想说我的故事感动没感动你,但回了头,那句自以为幽默的话就永远卡在了嗓子眼里——我看到了一张典型的政治指导员式的严肃面孔,我心想******这个故事确实残酷了一些,没经指导员审查就给儿子发表了。这之后有三天没有给儿子讲故事,原因是我感冒了,持续高烧,差点应验了讲给儿子那个故事的结局。

之所以想写一篇《儿子的英雄梦》的小文,就是缘于儿子常常将自己当作故事中的英雄人物,甚至在梦中发出英雄的呐喊。但是儿子的生日已过了两月,《儿子的英雄梦》流产了。今天是农历五月二十五日,今天我已步入29岁,在我的生日里,想想《儿子的英雄梦》这个题目时,我竟然觉得有点触目惊心的感觉,我不知道当儿子29岁时,他会不会也有一种万般无奈的感触。

——6月25日

下午给妻子打电话,告知晚上要回家晚一些,因两个外地朋友来银川,我得去接站。电话中妻的同事说妻没上班,突然才想起妻早晨说头痛不舒服。

一时心中很踌躇,后又释然。朋友有时比老婆重要,这是有婚姻经验的男人间的行话,也是许多妻子对丈夫的难分褒贬的评价。所以索性按这句话办,人在江湖么。

朋友接了,朋友说吃顿饭吧,看我面有难色,朋友又开玩笑说,知道你老婆管得紧,囊中羞涩,我们请你好不好。我忙表白称妻子确实有病,明天好不好,但朋友是甘南人,豪放惯了,收不住性,就一起喝酒,喝多了就忘了时间,也忘了还在病中的妻和5岁的儿子……回到家时,已10点多了,妻和儿子蜷缩一团,妻的额上捂着湿毛巾,儿子呢,手里拿着半块干面包趴在床上睡着了。

妻子说,你还知道有个家?

我说,至少我还认得回家的路。说完就跌跌撞撞进伙房,摸摸锅灶,都很冰凉,就知道妻没做饭,也没吃饭。便端锅找饭馆,找了一整条街,都打烊了。只好买了一袋奶粉外加两块面包回家。到家时,见妻正挣扎着做饭,便扬扬手中的东西,妻说你只会买这些,说完又顺手拎出两袋奶粉,我迅速明白那也是我不久前的杰作。

我说,这就很不错了,放在旧社会,只有资本家才用得起。

妻突然间翻脸:“你少来你那套不值钱的幽默,老实跟你说,你那套玩意儿我已经烦透了。”

上面的场景和对话我很熟悉,就像演戏,最少重复过两遍。稍前,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当时我忘记了这个日子,或者是装作忘了,因陋就简因为类似这样的日子太多,挺麻烦。偏偏那天有两个朋友喊我去玩,也是喝了一通酒。喝到11点,猛然想起是结婚纪念日,就急忙回家,骑车到半路,想空着两手实在不仗义,就又骑车绕城大半圈,最终也没能给妻买上一件东西,正痛苦时,见眼前一家私人开的小铺子正打算关门,慌忙买了两袋奶粉,又问有没有送给女人的礼物,店主狐疑地打量半晌,我大着舌头说明原委,店主才拿出一枚镀金胸花,开口要价18元,只好买下。妻却用一种对待阶级敌人的态度对待她的丈夫,于是就和丈夫演出了上面的那个对白。好在后来当她丈夫拿出胸花时,妻便随之换上了一副最可爱的面孔。

后来证实那枚胸饰的真实价格只有4。8元,恰好值一袋奶粉的价钱,但其使用价值的含金量却几乎等于黄金。看来对价值是很难用同一尺度来计量的。

——7月11日

博尔赫斯与贝克特、纳博科夫都是世界级大师和文学家,他们一生的功绩似乎可以这样来理解:前者在严肃地将人类的处境做排列组合,得出最后结果是人无法面对自己,包括自己的历史、现在和未来,人的荒唐之处在于人并不知道自己的荒唐;后两者则是用游戏的手法,毫不严肃地摆弄了一番人眼前的处境。于是就有了《交叉小径的花园》《等待戈多》和《黑暗中的笑声》。

问题是贝克特和纳博科夫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的殊荣。而博尔赫斯仍在他的“交叉小径的花园”里苦思冥想。这种差别是否暗示了“严肃”的状态令人生厌呢?

——8月1日

禅说:云在青天水在瓶。银碗****,明月藏鹭。风来疏竹,风过而竹不留声,雁过寒潭,雁去而潭不留影。事情来了,以本性对应,事去了,心遂空。

佛道两家的全部文字在我的理解里,早已超越了哲学,超越了艺术,只能用心去领悟,而绝不能用感觉器官来玩摸。这正如隔雾观花,朦胧中便有妙趣万端。反之一旦逼近它,人便毫无诗意可言。

事实上,佛道两家与其做世界观来解,不如视为方法论更可靠。天下人多为凡夫俗子,体会高妙既不易也无用处,要紧的是解决眼前的困顿,而佛道貌岸然少人为痕迹,更接近于生命本相,所谓感天应地,师法自然,行于所当行,止于不可不止。早已道出了生存机巧。

佛家的禅,只可意会,不可言说,于我而言唯一的通道,就是朴素地接受。

——8月7日

一直认为散文只是一种很纯净的文体,只适于女性写,甚至只能由那些没有婚姻经验或恋爱经验的女孩子来写,才能保证那份处女般的芬芳与洁静。如果将散文变由五大三粗的汉子来做,就犹如把一支委婉的小夜曲让粗鄙的嗓门来哼。这是长久以来我对文体的极捷径的感觉,没有理由可谈。

然而许多散文精品反而出自那些有名的男人,如周作人、汪曾祺等,但我以为这些人毕竟是戴着眼镜的书卷气很远就扑面而至的儒雅文人,如果把散文交给那些小便后不洗手的男人,那么散文的境遇可想而知。

读了周涛的长篇散文《游牧长城》,便知散文也大器得了不得,那种上下五千年纵横八万里的气度不由人不浩然长叹,所以最后得出的理性结论是:任何文体都可能产生第一流的大家。问题的症结在于如何使自己穿越那种先验的囿限。——8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