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关于温柔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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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炊烟及孤旅

在一簇簇绿树笼掩与合抱中,隐隐露出了白墙青瓦的房屋。四月的最后一个清晨,月亮像被清水泡烂了的圆形白纸镶在蓝幽幽的天幕上。村中宁静极了,就像某某高手绘的一幅写意画:清静、淡薄、遥远。接着炊烟从白墙青瓦间袅袅地升起来,起初是一道,接着又一道,平直、纤细、淡蓝色的,像一根梦中的绳子徐徐流向高空。

那时候,有一个孩子坐在屋后的山背上,看着村子,看着远处白桦在晨风中喁喁私语。那孩子就是我。这就是我的故乡印象。那根炊烟是我的根,稍有些流离经历的人都会相信我的话。前些时日,出差途经西宁,傍晚站在街头的湟水河桥上,看着夜色从城北面瘦骨嶙峋的山背间缓缓流淌下来,进而笼罩城市时,突然我的心就像一只在黑暗中折断了翅膀的鸟,孤独进而悲凉;这时站在我旁边的那位宁夏籍青年诗人贾羽却体验着另外一种感觉,他随口吟了几句诗,中气充沛,生机盎然,我蓦然警醒,瞬间想起远方妻儿的企盼、父母的牵念,更想起了故乡4月的印象,我脑中火花一闪,心情顿感欢快。

我说过记忆中4月的那根炊烟是我的根,我没有骗诸位。

我已经厌倦了文学中的那种铺陈艺术,但在这里我却可笑地不得不铺陈和追忆一下我的另一次经历。这是去年12月底的事。在我的记忆中去年是我多灾多难的一年,而这一年又是我的本命年,按民间说法,本命年是坎儿年,过了这一年你眼前就豁然开朗了。为了避邪消灾,我西服的上衣口袋中终年装着一根红头绳,但是尽管如此,麻烦事几乎都集中在了这一年。首先为了解决夫妻分居问题,我要调至银川,但意想不到的困难就迎面扑来了。印象最深的是我从银川搭顺车到固原办调动手续。车到固原,已是半夜时分了,西北风挟裹着雪粒狂肆地吼着扑向了我,浑身刀刮一样难受,旅社、招待所都关了门,我高竖着大衣领,走在旷无人际的雪野中。当时我的心情绝望而又凄凉,压得我透不过气来。我一边孤独地在无垠的雪野里走,一边看着几家高楼上还亮着的橘黄色的温暖的灯光,触景生情,我迅速想到自己温暖的家,想到那一炉熊熊的炭火舔着咝咝冒气的水壶。我的心境一下恶劣起来,在心里狠狠骂着,骂王八蛋的天气和王八蛋刁难我的人。但后来我的心情随之又平静下来,我知道人生是一次孤旅,你除了在内心深处体验和感觉痛苦与欢乐与记忆中的炊烟以外,你别无选择。在这样交替往复的心境的变换中我敲开了一个朋友的家门,他为我煮起了咖啡。朋友啊,你是黑暗中一轮红太阳!

我得在下面的叙述中,进一步表明我的心意,即在任何情况下,我都作为一个地道的泾源人存在着,都有那根炊烟作为我的根。这是一次非常要好的朋友们的聚会,酒酣后开起玩笑来,说到泾源,一位朋友流露出了不屑,说:“泾源不过巴掌大的一块地方,一泡尿可以从西头流到东头。”虽然是玩笑,但我脸上已显愠色,尽管我仍明白应该绅士风度一些,却不免露出了小家子气,立刻反击:“你们那个破城,我用半泡尿可以冲得东倒西歪。”虽然仍在闲谈,话题也漫无边际,但我内心却怏怏了。我得尽力维护我记忆中的那块腹地。那是我的腹地!

我发表的一篇小说名叫《三十岁,一枚金纽扣》,现在想来我离30岁还很有一段时间,但30岁的阴影却笼罩着我,中年的灼热和压迫已力透时间,我弄不清那时是不是一块浩瀚无际的沙海,我将在这块沙海中孤旅,那时候的太阳仍那么专横、凶焰奔泻,我在那无际的无一片翠叶遮挡的荒沙中漫漫游去,想找一块绿地。

但,我再三说过,印象中那根炊烟是我的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