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关于温柔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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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雨天的感悟

物不平则鸣。

愁苦出诗人。

到了秋天,雨突然多了起来。隔两三天总有一场雨,时而大时而小,淅淅沥沥,惹人烦闷。中午坐在车上,司机讲我老家泾源已断断续续下了40天雨,我说不会吧,我小时在泾源时遇到下雨最长也不过半月,就那半月人都快要疯了。司机却转折了一下,说把这雨放在上半年就好了,西海固粮食就丰收了。我一边在心里赞同司机的话,觉得这年轻人竟然有一份侧隐之心和忧患意识,也实在难得了。但心中又同时感慨,毕竟年轻的司机和坐在车上的我,谈着这些话,仅仅是隔靴搔痒而已,谈完了也就罢了,身在局外,不知当局者的苦和难,而恰现在又有多少在雨中的人为自己的苦恼发着愁呢?我真正懂事竟然与一场秋雨有关。这说起来实在是有点不好意思,但却证明了一句俗语: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就是在前天的中午,也是听着窗外绵延不绝的雨声,围着餐桌吃饭时,给上初中的儿子讲这段自己猛然间懂事和成人的故事。20多年前,我上初一的时候,在那场连续不绝的秋雨中,我突然间长大了,有忧患了,那年我13岁。此前,我还是个孩子,贪吃贪睡,不知愁为何物。那年秋天,粮食刚进仓,我父亲张罗着为家中盖几间新房。实际上盖房的准备从四五年前就开始了,连砌墙用的土坯也在1年前打好了,垒在地里干透了。于是挑了个艳阳高照的秋日开工了。可是刚刚干了2天,也就是刚把沉重而庞大的木梁架上,土坯墙仅砌了一半的时候,雨突然间来了,从西边的米岗山缓缓压过来的,太阳的光束被迫在那一会儿收敛了。当时我正在帮着和泥,就听到如乌鸦起飞时声音一样,密密麻麻的响声汇成了一片,并迅速压过我们的头顶,向远处扑腾而去。请来的工匠们嘻嘻哈哈拥在了一边躲雨,我看见父亲和亲戚邻居们像一只只淋湿了的鸭子,慌慌张张地乱成了一堆,他们大呼小叫着把塑料、麻袋、竹席等能遮雨的东西统统苫在了裸露的墙头和木架等上面。那一瞬间,一个少年站在雨中,惊慌得不知所措,浑然无觉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仿佛在梦中一般,直到一个大人拎着他把他放在屋檐下,他似乎才有了感觉。那个少年就是13岁的我。

我们那里农村盖房,准备的时间很长,而盖的时候很短,四五间土坯房只需要四五天就盖好了。关键是要挑好天气,春天不行,因为还处于天冷的阶段,木料发潮,土坯结冻,夏天农活太忙,只有初秋是最好的时机,但雨水多,就看谁运气好碰到好天气。也许我父亲当时运气不好,碰到了那样一个天气。

按当时的雨的阵势看,那是一场“过雨”,也即暴雨,下一会就会放晴的,但事实证明,那只是当时我父亲等人一相情愿的幻想,那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在下过一阵后突然变小了,但丝丝蔓蔓缠缠绵绵却没有停的意思,甚至过那么一会儿,雨又会突然变得急促,水花溅起,仿佛一群群起飞的麻雀。一直到了傍晚,请来的工匠们叹息几声就回家了,亲戚朋友们也走了,剩下了我们一家在焦急。我出去了一趟又一趟,看天气能不能晴,看刚砌起的墙是不是在坍塌。那时候,我玩得正野,放学后不管刮风下雨,都是在外面玩得不归家,但那天我真的有了心事,开始怕,开始担心,开始忧愁,甚至晚上久久睡不着。

我父亲发现了我焦躁不安的情绪,他笑着跟我说,看来你长大了,开始操心家里的事,这让人高兴,可你为这点小事担这么大心,又不值得,天塌下来有大个子顶,该操心的是我。父亲一贯是个严肃的人,对我从来很少有笑脸,但那天晚上他对我笑着说话,以及他的安静,都让我感到了一种稳固和牢靠,我觉得自己放心了。于是就睡着了。

那场雨后来又下了两天。两天时间我如坐针毡,我怕在雨水的浸泡下,刚盖了一半的房子倒塌,那三天中,我觉得自己迅速长大了。后来当我成人后,读到伍子胥过潼关一夜白发的历史典故时,我突然想起了那个雨季,想起了我的忧患,我想人的成长总是从忧患中开始的,一个人能够担负责任时,他就开始长大了。

今年以来,从春季开始,西北地区就缺雨大旱,从报端和电视中可以看出龟裂的土地,还能听到各种令人扼腕的悲痛消息,由于缺水一些地方甚至牛羊撞墙自杀。由于都是间接的信息,谈论中总无切肤的感受,只作为新奇说说而已,间或是一两声叹息,在许多人恐怕也仅仅是一种姿态,一种做给别人看的姿态,以表明自己还有忧患的精神。这种情况,不能深究,深究起来,总是要伤害别人的,但我却常常在一个人的时候谴责自己,要深深地想象那种惨烈的情境,我生怕自己在俗常而自满的生活中丢失了最宝贵的东西。

正如本文开头所言,物不平则鸣,正是心理落差的原因,才造就了作家,而心理期望和外界现实的反差对应,才成全了文学这一行业。人非圣贤,谁能心静如水,心底有了波涛,胸中有了块垒,便想说,就说出了文学,另一些人同样有此感受,就想读想听,就读出了文学。一直有种约定俗成的说法,叫愤怒出诗人,但我一直以为这是一种对诗人作家这一职业的溢美之词,愤怒出剑客,愤怒出义士都更符合实际。而忧愁出诗人才比较符合文学史的实际。这一方面,耳熟能详的孔子著《春秋》,文王演《周易》,司马迁作《史记》,都是愁苦中而成。每当秋雨瑟瑟,普通人便有了愁苦,也有了感物伤世,这是一个文学的季节,我爱在秋雨中落笔,也算一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