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妈是我二叔的老婆,是由我的外婆奶大的。据说,二妈生下来不久,她母亲就病亡了。穷困潦倒的家境,不要说买奶粉,连米糊都无力购买。没什么可喝的她,送到外婆面前时,头都直不起来,像一只蔫掉的茄子。幸亏外婆的心善和慷慨,接受了无亲无故的她,才挽救了她的小命。
生下来就命苦的二妈,后来的生活也不好过。在三十岁出头的光景,就成了一名寡妇,拖着两个年幼的儿子。那个时候,二叔已跟前妻离婚,正好打着光棍,俩人便走到了一起。听说,当时二妈是倒追二叔的。不过,想想也正常,不找个男人作为依靠,她一个弱女子可怎么活?
二叔是一个能干的人。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们又生了一儿一女。虽然两人要养活一家六口,生活清苦是清苦,但过得还算顺当。然而命运捉弄人,在她六十岁那年,先是我二叔病死了,随后不到半年时间,她如花似玉的女儿,因为犯头晕病,有次去洗衣服,掉进池塘淹死了。那一年,我堂姐十九岁。
如果说,我二叔的病死还不足以令二妈悲痛万分,那我堂姐的淹死简直让她伤心欲绝。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她陷于无言的悲恸之中。等她好不容易解脱出来,便义无反顾地开始念佛。可是就算同样是念佛,她念的也不受欢迎。因为她嫁过两回人,且两回都成了寡妇。世俗的压力,让她备受排挤。
没有人家请她念佛,则意味着赚不到钱。而还有两个儿子未娶的现实,逼迫她只能想方设法去挣钱。未曾上过学的她,竟选择了贩卖香烛。在后来的二十多年里,她整天挑着香烛担,走街过巷四处奔波。好几次我碰到她,劝说她不必如此劳碌。但她总是苦着脸,哀叹道:“我也想歇歇,可有什么办法呢。”
是呀,二妈确实没法歇下来。她用自己微薄的积蓄,终于让两个儿子成了家。但三个儿子家一条心,不仅未曾赡养过她一天,还要不断向她索取。这个娶儿媳了,要她赞助一笔;那个造房子了,向她讨要部分;不娶儿媳不造房的,也不愿让自己吃亏,找着种种借口要钱。给的不均匀,还经常闹矛盾。
如果光光如此,倒也罢了。让二妈备受打击的是,祸事始终纠缠着她。就在她女儿淹死不久,大儿子在石矿出了事,炸掉了一条胳膊和半只胃,成了残疾人。到了前年,小儿子查出胃癌晚期,整只胃给切除了,虽然勉强活了下来,但命在旦夕。去年,二儿子也查出了胃癌,上个月刚离开了人世。
得知她二儿子离世的消息,我的心不由咯噔了一下。我无法想象八十出头的二妈,心头该是何等的哀痛呀。俗话说,人生之最不幸,莫过于幼年丧母、中年丧夫、老年丧子。而这三大不幸,居然让二妈一个人摊上了。而且除了丧母之外,其余的均摊上了两次!命运对二妈而言,真的太不公平了!
写这篇文字的时候,我回想二妈的容貌,竟是那么模糊。但有一个幻化的形象,却越来越在眼前清晰:那是一根干柴,苍老而枯瘦,但布遍油脂。它在燃烧,在漆黑的夜里,在猎猎的风中,火虽不旺,只一丁点,但很执着,异常顽强。它就这样燃烧着,一直用自身的光芒,力求照亮周边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