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贵州黔东南采风期间,我听到了不少关于苗坟的传闻,说,苗族自从施行土葬以来,一直采用横葬式,即仰身直肢葬,头向一律朝东,葬时只封土不垒石,也不用墓门。又说,在苗族的观念中,其祖居地是在太阳升起的东方,死后只有将头枕东方,才能回归祖先的发源地,与列祖列宗一起团聚。
虽然,在采风的那几天里,我未曾看到任何一座苗坟——也许坟墓是令人忌讳之处,除了伟人、名人和烈士的,其他的都不在参观之列,但那些关于苗坟的传闻,却根扎在了我的记忆里,不时地感动着我。
记得,在来贵州采风之前,当我看到日程安排里有好几个苗寨,便对苗族的历史做了一番“功课”,了解到苗族在古代,曾是一个人口众多的部落,具有强烈的反抗精神,因而不断受到统治阶级的征讨和清洗。他们为了避免灭族之灾,从黄河流域这块肥沃的土地上,多次大规模向湘、向黔、向滇迁徙,颠沛流离,逃遁于高山深谷之中。
确实,我们涉足的那几个苗寨,像雷山的西江、朗德和从江的岜沙等,那些村寨虽均以秀丽的自然风光、浓郁的民族风情而闻名,但都深居高寒边远的山区,如果徒步前往,没有几天时间,根本无法低达,就算是驱车,也要花费半天,而且道路蜿蜒曲折,行驶其间,若稍有疏忽,便会坠身峡谷深壑。
同时,那些旧时苗人为了自保其全,除了凭险而居占据易守难攻的地形,还将村寨修筑得无比险峻。当我们在那些苗寨游览时,无不发现那里的道路曲折复杂,小巷颇多又互相可通,进了寨门之后,忽儿右弯,忽儿左转,宛如进入了八卦阵,要是没有导游引路,很可能迷失方向,真可谓进去容易出来难。
而且,不仅如此,经《苗族古歌》记载,苗族原本是有自己民族的文字的,但他们的先民们为了逃避战争和朝廷的追杀与民族文化迁徙秘密等易暴露于敌人,不得不将文字焚烧、抹去,当仅有的那些为数不多的“知识分子”去世后,他们民族的文字也就随之消失,徒遗留下那些绣在衣服上的符号。
毋庸置疑,诸如苗族这般灾难深重的民族,不仅在中华民族中是绝无仅有的,就是在世界2000多个民族中也是极为罕见。难怪,澳大利亚著名民族史学家格迪斯在《山地民族》中会如此写道:“世界上有两个灾难深重而又顽强不屈服的民族,他们就是中国的苗族和分散在世界各地的犹太族。”
然而,纵然经历了数千年的历史沧桑,苗族人却依然没有放弃“回归”的信念。相对于汉族一般自认为炎黄子孙,他们则持续地以蚩尤为祖。而蚩尤这位上古时代九黎族部落酋长,据传本来居住在黄河流域,由于被华夏族所败,被迫迁徙至今天的贵州和湘西、鄂西南等地区。为此,苗族人便将“尚东”作为了一种信仰。
至今,他们一直保持为死者指路的习俗,指向为东方之泰山,有的还用竹片编一竹架谓之阴马,置于正堂,将死者平躺在竹架上,意为祖先的发源地在遥远的东方,死者要骑马才能走得到。而这种“尚东”的文化,除墓葬方式外,在重大节日中也有反映,如在从江岜沙,一年一度的芦笙节上,他们的芦笙舞,总是面向东方倒着走。
行笔至此,我仿佛看到:在苗族居住的大山里,一座座苗坟相继洞开,无数颗逝者的灵魂,化成了成群结队的大鸟,朝着太阳升起的地方飞翔……这样一幅幻化的景象,在这个“信仰缺失,令灵魂无处安放,需要皈依的灵魂在寒夜里飘来飘去,找不到方向”的时代里,于我看来是那么壮美,以至于震撼了我整个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