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农村孩子,我觉得自己跟村里那些同伴,存在着明显的差异。比如,他们很小的时候,就能在田埂上飞奔,但我每次走在上面,都像是踩钢丝似的,还时不时会掉到田里。又如,每次帮家里挑井水,从井口到家里,他们总能稳步前行,路上只溅出一点点水,而我呢,在井口时,两桶水都是满的,一旦到了家里,各自只剩下了一半。
其实,不光光是这些,我还特别害怕“触”。“触”是绍兴的方言,其意介于“刺”与“痒”间,更确切地说,是因“刺”而引起的“痒”。记得,我每次打过稻,就浑身奇“触”,几乎忍无可忍,必须全身洗刷一番,才能消除折磨。可当时,农村没条件装热水器,更不要说浴室了。要想洗刷,只得跳进河里。夏天还好,遇上秋天,冷得不行,很容易感冒。
而更“泥马”的是,对田里的一切生物,我都感到害怕。蚂蟥,自然不用说了,当发现它们叮在腿上,我总会失声尖叫,吓得父母或姐姐们以为被蛇咬了。就算是田鸡(蛙的一种),我也不敢触碰。记得那时,每次插秧归来,田埂上满是田鸡,它们匍匐着哇哇鸣叫。我害怕踩着它们,总会却步,并不停地跺脚,等把它们吓得都跳到田里,才继续前行……
这所有的一切,让父母显得忧心忡忡,他们总是告诫我:“你呀,不是干农活的料,只得好好读书。如果书都读不好,那就真的完了。”我自己也时常担心,如果书没读好,以后当了农民,那该怎么办?由于这种“害怕”的驱动,我在学习上比同伴们努力,成绩也比他们出色得多,成了我们那一届初中毕业生中,全村仅有的两名考上高中的学生之一。
读高二的时候,由于之前种种不可抗拒的因素,我自知要考上大学已成奢望,但又害怕毕业后与农活为伴,便开始了练笔生涯,企图用写作改变命运。高中毕业,我重返农村,虽然父母没半句怨言,但从他们的眼神里,我看到的满是失落和担忧。而我自己,对前途也多少感到一些惶恐。好在,当时的农村,“面朝黄土背朝天”已不再是单一的劳作方式。
我先进了当地一家工厂,之后跟随大姐夫去杭州,再回老家新办的陶瓷厂,接着背井离乡去广州,后来又辗转于杭州与绍兴两地,最终选择留在杭州。我的职业,也不断变动:水洗工、室内装修工、工艺配方员、仓库保管员、文字编辑、打字店老板、文联创编员、杂志社记者、网站编辑……我一边从事着不同职业维持生计,一边努力阅读、思考和写作。
到了2005年,虽然已在城市生活了14年,但我还是隐隐地担忧有一天会突然被“遣返”农村。为了彻底消除那种后顾之虑,我企求能“农转非”。经过一番周折,于2006年底,凭借文学创作上的成绩,被评定为“文学创作二级”(俗称“国家二级作家”)的副高职称。到第二年4月,只有高中学历的我,终于奇迹般地落户杭城,从此摆脱了“农民”的身份。
在最近的十多年里,我被包装成了**丝逆袭的典范,数次为不同媒体宣传和报道。当被问及“成功”的奥秘时,我总会扯上高大上的“理想”。而实际上,一切皆源自“害怕”。虽然,作为职业而言,只有喜欢或适合与否,并无贵贱与好坏之分。但在这里,我想说的是,“害怕”有时并不是坏事,它可能会成为一种动力,激励你不断前进抵达向往的处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