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朋友喝茶时,他端详着我的手指,悠悠地说:“你的手指很适合弹钢琴。”朋友是搞音乐的,在艺术圈内有一定的知名度。
我翻看着自己细长的手指,不谋而合地笑笑说,当我还是一个小孩时,我曾向我父母这样显耀过。后来的很多年里,也有不少人这样恭维过。但直至如今,我从未摸过一次真正的钢琴。
朋友迷惑地问:“你对演奏没产生过兴趣?”
我说不是的,在成长的岁月里,每当凝视自己的手指时,我也曾无数次想象过,手指在琴键上跳跃的情景。二十岁那年,我甚至还买过一架电子琴。但我从未奢望自己成为演奏家。
朋友感到很不可思议。
我说:“一架钢琴需要多少钱呀?那不是我们这样的家庭承担得了的。哪怕家里知道我以后能成演奏家,也无力为我购买一架钢琴。梦想是要建立在一定的基础之上的,否则还不是梦想,只是一种虚幻的空想。”
朋友无言。也许他无法认同我的观点,毕竟我们生长的环境不同。我只是一个农民的儿子,而他的父母都是大学的教授。当我跟着母亲在山野拔草的时候,他已经在接受音乐方面的训练了。
说到这里,我油然地想起了我的父亲。据说他小的时候,极富绘画天分。在他十五岁那年,曾有七个老师来我祖父家,说要报送他上省里的一所美院深造。然而,由于家境的贫寒(买不起一床带去学校的棉被),和祖父对艺术的不理解,最终父亲没能去成那所学校。现在父亲是一名普通的农民。
在我懂事以后的很多年里,父亲总是惋叹那次错失的良机。起初我很习惯于他的那种惋叹,从心底里认定是祖父害了他的前途。后来当我在写作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时,我开始怀疑父亲的惋叹是否有些矫情?祖父损害了父亲的一次良机,但他没有揽断过他以后发展的路途呀。
然而现在,当朋友提及我的手指时,我重新理解了父亲的惋叹。我向父母提起自己的手指时,父母从未对我的梦想表过态,但家境的贫寒无形中成了一把刀,生生地割断了我梦想的翅膀!而断翅的梦想又何谈飞翔?而父亲被阻止去美院之后,他的境况跟我的又有什么不同呢?
这时,我想假如自己长于钢琴世家,抑或生在一个殷实的城市家庭里,会不会成为一位钢琴演奏家?父亲如果不是因祖父的那次阻止,会不会还像现在一样是一个农民?而我的朋友,倘若他的父母不是教授,没有在他幼年时培养他,如今他能否成为稍有名气的音乐人?
于是,我再次翻看了自己的手指——白晳、均匀、细长,一种无以名状的悲哀涌上来,不仅仅为我自己夭折的梦想,还为那些长着同样手指的贫寒子女。对于我们这样的孩子,梦想原来是那样遥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