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灵异睡前加点料
2841800000295

第295章

3分钟后,我眼角带着一点晚霜的白影转过头去,想匆匆就寝。

然后,噗……似乎有气泡从镜面融脱出来,于空气中勉强炸开,留下一个神秘呻吟。

慢慢回过头去,镜子有了一圈外漾的波纹,仿佛竖悬的水,在微黄墙壁上荡漾着。那究竟是个镜面,还是一池的湖水?

瞬间,镜子又恢复正常。

是不是太累了,我喃喃自语间轻抚镜面。上面什么波纹都没有,冰冷是惟一的感觉。睡吧,被窝诱惑无可抗拒,十分钟后就不再有任何烦恼。

夜沉沉,睡眠也深,杂乱无章的梦,此方唱罢彼登场,甚至霸王未去,汉王已来。

不过,有一点丝竹之乐怎么那么陌生,如隔了好几世的路人。不知别人梦里是否有这么悠扬哀婉而又清晰的声音,肯定不是荒诞背景中的浮雕。

它在奏响。每个音节都切进骨头里,清雅中透着冷峭,绵绵不绝的曲调令人感到温柔中几缕窒息。

我醒了么?还是睡的?无法辨别音乐的方向,也无法转身,甚至无法畅快呼吸。有些东西在一丝丝离开身体,我却无力阻挡。

咚,铿铿……

江南丝竹被一种清脆敲击声打断。

这次是玩真的,我清楚地感到敲击声异样地冲击着耳鼓,那仓皇盲动使梦境的茧上被硬生生咬出一个开口。醒过来,一定要醒过来。

醒来时天黑着,我轻轻嵌亮手机键盘。午夜2点3分。这是六神无主的时刻,连内脏都睡觉了,我却凄凄惶惶醒着,在没边没沿的黑暗中独醒着。

醒着有时也是可怕的事,裹紧被子和贴身睡衣根本不能抵挡,那种直刺心窝的莫名东西,它似乎根本不走寻常途径。它就在这。它居住于此的年代比我要早得多。

眼睛有些肿,眼白上有来路不明的血丝,眼眶有不清不楚的混沌。也许是晚霜未经起岁月考验,一夜之间变成了柿饼上的糖霜?总之这面孔越看越不像自己。镜子是那镜子,我还是那个我么?

直到房东在院子里哗哗地泼水洒扫,我才想起自己在镜子前徘徊15分钟之久。

以前可从来没有超过五分钟的时候啊,罪过罪过,匆匆抓起背包,立即开始必修功课:早饭——考研补习班——午饭—图书馆……

“呦,这丫头风风火火的……”房东正在扫院子,黑猫在扫把阴影里摇尾巴,我刚跨出院门,它狠叫一声,似乎在向房东告密。

正午阳光不仅在柏油路上产生镜面反射,也成为我一天活动的镜面分割。

……

夕阳再次把胡同宅门串联起来,高高低低的椽子和门墩在黄色光晕中彼此问候,垂下几经风霜的门扇,就要分隔成无数个独立小世界了。

我的小世界门口蹲着黑猫,它是找茬撵我走。忘了,今天应该买鱼干贿赂它,忙忘了。我想悄悄绕开那头莫名愤怒的小黑家伙,可无论转到哪个角度,那对绿眸子总是冷冷盯着我。

“大娘,它……”我把书包挡在身前,生怕它挠到我。现在狂犬疫苗可贵呢。

“去!”房东拿扫把赶开了黑猫:“回来啦,吃了么?”

“吃过啦,大娘吃的啥?”我自以为和她很熟,顺口回问。房东几秒钟才硬蹦出一个词:“炸酱面。”

夕阳被匆匆关合的门扇夹住了,院落里留下一片无声惊叫,空气逼仄使东西厢房正房门廊都拉紧了距离,像因饥饿而皱缩的胃囊。

看来我们还并不熟悉。

几点了?今晚第几个梦了?这是住在这的第几夜?

突然站在一片白地里,白得什么都没有。

然后,白色被撕开一道口子,有人把一面镜子推了进来。这镜子我没见过,肯定没见过,样式太古朴,像是镜子的木乃伊老祖宗。或许比木乃伊扮相好些,起码红木像框很上档次。

镜子就悬空站着,我想问它累不累,犹豫半天也没开口,但它却似乎知道我的心思,轻轻地,一点点地,缓慢而绝不停留地转过来,把整个镜面端端正正朝向我。

镜子里远远有个人。是我。

“我”穿了一身苏绣旗袍,很委婉的一种身段坐姿,身前身后似乎有些梅花……茉莉,或者我根本不认识的小碎花。

“我”在看着什么,一本书,或是画册,或者情书……太远了,看不清楚。

“我”安详地翻着纸页,把每一秒钟都充分溶解了,让每个动作的细节都无限伸展。

与此同时,镜子外的我,似有什么东西被抽走了身体里的什么东西,但又肯定不是血浆……骨髓,也不是筋头肌腱。是什么呢?我想不出,突然发现自己是站着的。那又是谁?纯白空间在疑问中轰然坍塌,镜子幽幽转了一半,以斜睨的角度对准我,里面的“我”向我点点头,又摇摇头。

镜子就那么转过去了。然而,背面,还是一面镜子,里面是?咚,铿铿铿……

梦又断了,我费力地睁开眼睛,手机显示午夜两点零一分。

镜子!我仗起胆子望向镜子的方向,黑暗中什么也看不到。

算了,梦境中镜子和这面截然不同,又何必迁怒?可那种闹钟式的敲击声又是怎么回事?头疼,头疼得直抽筋。对,就是抽筋的感觉,好像脑子一下子被气泵抽空了。妈呀……这半夜可真要命。

我决定不吃早饭,据说空肚子促进精神集中。最近糟糕的睡眠让我在课堂上洋相百出,轻微打鼾,口水湿了课本。还好左右都不认识,不然糗大了。

课间,前排有女生在偷偷照镜子,那种两块钱街摊的小圆镜子。我下意识地摸了摸面孔,忘涂口红了?忘擦眼屎了?怎么这么别扭呢,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对了,早上没照镜子,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能忘记!我突然极端牵挂起那面水银和玻璃结婚的平面,就借助不知哪来的一股力气,朝自己大喊起来:“你该照镜子的!你忘了!”而且无视别人的眼神。

那天后面的课我都没上,虽然课都很昂贵,教授很专业。

我觉得真有些东西存在镜子里,完全是自己的,很亲切的东西在里面,现在我不知是该把它拿回来,还是存更多的进去。我在课堂之外一路小跑,真的,这时候跑起来就像从瀑布冲进花果山的核心,心里满是毛茸茸的兴奋与尖叫。

那一刻,我肯定跑得比地铁都快。

房东姓康,我叫她康阿姨,她就对我嘘寒问暖。

康阿姨似乎没工作,也没家人。以我的经验,单身往往仓惶灰暗而缺乏节奏感,但她做事却很有规律。如定时洒扫,又如定时锁大门,每天同一时刻抱起黑猫,同一时刻放下黑猫,她该是除了北京火车站大钟以外最准确的活体计时工具。

而我的规律需要不断调整,旷课当天的夜里我没有睡。

我盘腿坐在床上等待那镜子里的梦境,如果这个梦真的可以打破睡眠的限制直接来到面前,我觉得那就是一种无可抗拒的命运,和我要做真正的北京人,而不是似是而非的TMD“北漂”的念头一样,固执地把自由生命拥抱得浑身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