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脑海里,贮存着一个永远也抹不去的记忆,那是一个遥远地方一个遥远的古渡。
无法考据,古渡建于何年何月,它在秦巴山区一个偏僻的小县境内,一个嘉陵江边不知有多少年历史的古寺庙旁。古渡离县城不远,西出县城约五公里。说它小,是指工作人员而言,整个渡口就五名船工。说它老,是因它傍古寺而存在,古寺叫“临江寺”,因而人们也沿袭称古渡为“临江渡”。这个临江寺以前也曾风光过一阵,唐朝“诗圣”杜少陵避梓益之乱,途经苍溪,夜宿在古寺,留有《放船诗》佐证。北宋时期,陆游北上,又在这座古寺留有一首《怀旧》诗。
我对古渡的印象,是从我父亲在那里摆渡开始。记得在我小时候,兄长经常领我到古渡去,站在寺院平坝,放眼观看滚滚东流的嘉陵江水,倾听涛声,倾听江上的号子。那时,父亲的工作很忙,除了吃饭和睡觉,几乎都在渡船上,把城里人拉向乡村,把乡村人拉向城镇,年复一年,总有做不完的工作,干不完的事情,无论刮风还是下雨,我看到父亲都撑着竹竿,拉着船纤,深一脚,浅一步,由下向上,又由上向下放船到对岸。父亲那稳重的步伐嵌进了我此生永不磨灭的记忆之中。
有一天,从下午开始天空就一直阴沉沉的,像是要来一场暴风雨似的。这天黑得特早,天上没有一颗星星,夜幕黑得吓人。吃过晚饭后,父亲早早地把我安排进了被窝,也许是天气不好的缘故,我也不像往日那样顽皮地跳闹,只是望着父亲忙碌不停的身影。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一个响亮的炸雷把我从睡梦中惊醒,我本能地摸了一下身旁,空空的,父亲未睡在身边。这时,又是一声炸雷响了,随着是闪电划破长空,我吓得发抖,借着闪电光,看见屋外面是狂风暴雨伴着隆隆的雷声,屋里漆黑一片。不久,我听见父亲和另外一位船工沈叔叔在楼廊上走,从他们相互摆谈中,我得知山上有一位村妇即将临产,是父亲他们刚才冒雨把她送到对岸城里去的。父亲进屋后,我一下子扑进了父亲的怀抱里,委屈地放声大哭,父亲一动不动地摸着我的头,让我哭个够。不久,我便在父亲的臂弯中酣睡。第二天天亮,我走向屋外,看见外面阳光暖暖的,地面上还是水汪汪的,父亲和其他船工又在船上忙碌着。
还有一次,是一个暑假,我到渡口玩耍。那个季节,嘉陵江经常发洪水,沿江损失很大。一天掌灯时,父亲摆完渡拉完最后一船人返回住地的途中,听到河对岸传来一阵“过河,过河!”的吆喝声,很急促。疲惫不已的父亲叫我先回去,他又返回船上。晚上,我百思不解,问父亲:“拉一个人过河仅收三分钱,去拉啥?况且已下班了。”父亲说:“小孩子,懂啥!别人有急事,才过河。”
如今,离那些夜晚,离那个古渡,离摆渡的人,已经很远很远了。二十年前,父亲因病溘逝。开追悼会那天,远近来了不少的老百姓,有我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有干部,也有工人、农民,他们都来凭吊我父亲——这位普普通通的****党员。这以后,我到古渡去的次数便少了,再也未见到古渡的船工,再也没有听到过关于古渡的故事。
1995年5月,古渡旁嘉陵江上架起了一座嘉陵江大桥。落成典礼那天,人山人海,我作为嘉宾参加了典礼。在拥挤不堪的人群中,我看见一张非常熟悉的面孔,他是与我父亲共过事摆过渡的沈叔。我们见面很高兴,沈叔说他年过古稀,已退休十年了。现在好了,嘉陵江大桥连接两岸,农村和城镇的居民再不像以前那样要乘船过河,方便多了。骑上摩托车一晃,城里人就到了农村,农村人就进了城里。沈叔还告诉我,河对岸已规划修建江南镇,纳入县城规划,现在家乡人富裕了。有了电,再不用煤油灯,家家户户都盖了瓦房,增添了家具、家电。
离开故土几年,客居他乡,重游故里,的确发现家乡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这全靠这些年党的政策好。
走过新桥,我又来到古寺庙,这里正在重新装修,准备接待游人。站在寺外平坝,望着江水,思绪万千,“浮躁、势利、自私、孱弱、圆滑”的现代病将人的心智磨蚀殆尽,眷恋过去那浓浓的人情味,那纯真的心灵,那净净的世界。
(1996年12月18日《四川工人日报》巴蜀散文大赛征文,获得王勃杯全国青年文学大赛优秀作品奖,入选绵阳市50年文学作品选《天地回声》,太白文艺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