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居都市楼宇,又想起了家乡的那条老河街。
我的家乡在川北山区的一个小县城。这个城不大,20世纪70年代初,连附近郊区的农民加起来,也不过一万余人。说是县城,其实也仅有一条街道比较繁华,那就是沿嘉陵江的那条老河街。
河街不长,仅千多米,分上河街和下河街,听老辈子人谈起这河街,唠唠叨叨,似乎几天几夜也说不完、摆不尽它的故事。
说河街繁华,只是相对而已,只不过那时的店铺和居住的市民比现在多罢了。供销社的门市、百货公司的商铺、日杂公司的摊点、理发馆、服装店,以及包子店、汤圆店、饭馆、面馆等饮食餐馆都集中在这条街上。那时的饮食店,价格很低廉,数量有很多,因而生意也一直较好。
河街建在老护城墙上,老城墙是明清时期建起的。河街两旁建筑,多平房和民居,也有城隍老庙和一些街道集体企业。
在河街上最热闹的又数农贸市场。上河街有西门菜市场,下河街有东门市场。每天一到上午,县城的居民和附近郊乡的农民都云集在这里。市场上,有卖鸭的,也有卖鸡的;有卖菜的,也有卖肉的;有干货,也有水产品;有柴米油盐酱醋,也有毛巾、鞋垫、洗衣粉、肥皂等生活必需品。街头还不时出现一些卖跌打药的吼喊声和耍把戏玩“西洋镜”的叫卖声。
我的家住在上河街靠汽车码头处,临近街面,离西门市场不远。房屋最早是土屋,1981年嘉陵江发洪水后改建成砖木结构的平房。一家有六口人,除父母外,有两个哥哥和一个姐姐。家母是一个家庭主妇,无工作,全家人仅靠父亲几十元的工资维持生计,养家糊口。
那时的生活不像现在这样富足,样样尽有,但是一日三餐的饭菜还是有的,只不过是比较清淡。红苕出来了,上顿下顿光吃红苕,什么煮红苕、蒸红苕等等,年年还把红苕煮熟,切成片,晒干,等到二月、八月间缺粮时吃。那时,街上家家户户都备有一个酸菜缸和泡菜坛,因为用它既经济又方便。要谈吃肉,几乎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吃上一顿。当时,就这条件,也感到十分满足了。那时,遇天干之年,逃荒的人比较多,天天在大街小巷,随处都可见许多来自南部、西充等地讨口要饭的人。
小时候,我不知道父母为什么要把房子选择修建在河街上。最早,我家的房址不在河街,离河街比较远。后来,父母将原房地基与城郊区供销社仓库的地基对换。问父亲,父亲说是为了买菜、买米和用水的方便,才换地基建房的。
其实,父母也有他们的道理。那时,县城还无自来水,生活用水都要到嘉陵江边的“沙窝子”里去挑水吃。挑水的事,便不可推移地由我们兄弟姊妹四个人承包,家中我最小,是老幺,挑水的次数不多,捡的便宜也不少,这下家里可苦了老大。为了吃上干净水,每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我们就得起床,到河边去挑水。几桶水挑下来,全身已开始冒汗。这时候,街上也传来了一阵阵“卖酸菜!”“卖馍馍!”的吆喝声。
由于用水困难,洗衣服也只好在河边洗。每日,清凉的嘉陵江,在晨曦中,在朝霞里,迎来一批又一批的浣洗男女,他们呼吸着清新空气,背上背篼,端上脸盆,里面装上换洗下来的衣服,聚在河边,把衣袖高高挽起,蹬在石板边,在清水里洗去汗迹,褪去疲劳,阵阵欢快的搓揉声、槌衣声和人们的嬉笑声,似一首动听的交响曲回荡在嘉陵江上空。
河街上的女人们一旦汇聚在一起,话也特别的多,你说东家长,我说西家短,自己的哪样东西又买贵了,哪家两口子昨晚不知为啥又在吵架等。并不时传出一阵阵的笑声,和着那洗衣声,随水漂逝。在河边洗衣服还得早去,若晚了,就没有洗衣服的好地方了。若想洗衣,只好出三分钱买一张渡船票,乘船过河在河对岸找块地方浣洗。
对于我来说,小时候最好耍的地方再也不过于河边了。河坝很宽敞,多平地,有草丛和芭茅丛,还有一些长得不太大的杨槐树。几个小朋友,在树下挖几个土坑坑,找几个破烂的碗块,放入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算是在办“锅锅宴”。一到春天,河坝便成了小孩们放风筝的天地,看谁家放的长,谁家放的高,谁家做的风筝最大最好看。到了夏季,河坝又成了天然的游泳场地,在河边长大的孩子没有几个不会游泳的。我在很小的时候就能游过嘉陵江,记得1976年我还参加过县上举办的纪念******主席畅游长江的活动。进入秋冬时节,河坝又变成另一种景观,孩子们嬉逐捉迷藏的,荡秋千的,比比皆是。
河街的夏夜,也十分热闹。那时没有电视机,也没有收录机,一到傍晚,家家户户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吃过饭后,都搬出木板凳和竹椅子,坐在街边纳凉。在这种环境里,我听到了不少的有关河街的故事。
近来,随着历史的变迁,河街逐渐走向了没落,往日的繁华场面被新修宽敞的红军路、解放路等柏油大道旁的商贸活动所代替。河街上的商店门市也越来越少了,年轻的居民纷纷离开河街住进了新修街道两旁的高楼房舍,留下住的居民都是一些老太太和老太爷。
去年下半年,家兄捎信说:县城附近要修建嘉陵江大桥,桥址在离上河街汽车码头不远处,我家和附近一些居民的房屋都要搬迁。获悉这一消息后,心里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知道是个啥滋味,情绪也莫名其妙地低落下来,像是失去了什么似的。
随着事物的发展变化,新生事物必将代替旧的事物,家乡的经济建设和基础设施建设也一样,况且嘉陵江大桥的修建,对于促进家乡的经济建设,沟通国道108线和国道212线,打开山区的大门,加快山区经济的对外开放步伐都能起到很大作用。可以说,它是一座福泽后世、利于人民的幸福桥。
对于家乡老河街的记忆,我只好把它封存心底,或许更长一些。
(1995年第1、2期《广元文学》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