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为了心中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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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体验手术

这是我第一次进手术室看手术的全过程。

虽然是腔内手术,也不能有丝毫大意。在第一道门换了鞋,领出手术服,进了三道门内的更衣室,开始换衣服。我看孙玉成脱了个精光便问,我也要全脱。他是今天的主刀,每一细节都要请教。他说你可以随意,我们做泌尿手术的少不了与血、尿打交道,全脱了省事。

上午9点,我们推开了第五道门,走进手术室。因为要看电视屏幕来做手术,两组无影灯并没有开。窗帘开着,光线从窗子进来,正对着病人的手术区。麻醉师正在为病人进行着局麻。孙玉成找了个转凳坐下,静静地等待着。脸上还是和平时一样没有什么表情。也许是这种手术做了1000多例,已经成竹在胸了。

病人是70多岁的老人,患的是前列腺增生,有5公分大小,要做电切手术。这种病听起来不算什么大手术,但它是多发病,如果尿血或是尿不出尿来都是很痛苦和危险的事。而做这种电切手术更要冒很大的风险。前列腺里面地方狭窄,血管丰富。弄不好就会大出血。按传统的开刀手术,要输好几百CC的血。电切手术虽然好多了,但一些其他的后遗症也不少,什么尿频、尿不出尿、尿血、尿失禁,还有可能引起其他并发症……许多可能都存在。当年的外交部长就死于前列腺电切中的大出血。事后,著名泌尿专家吴阶平以此为专题,组织了不少专家来讨论。

麻醉师一站起来,孙玉成便走过去。戴上橡皮手套,再套上一件手术外衣,然后让护士系上后边的带子。他嘱咐护士,一定要多准备一些冲洗水。

这时,助手已经在病人的手术区用碘氟消好了毒。孙玉成揭开罩在手术器具车上的布,从上面拿出一块块的布给病人一层层盖上。护士说,这符合严格消毒的概念。

然后,他又拿出导线和摄像头,让护士用一消过毒的细长的塑料袋套好。最后拿出的是最重要的工具——电切器。这是一个一尺多长的细金属管,就是这个管子有着很多神奇的功能:前面有电切环,这个金属环,电流高时用作切除;电流低时,用来凝血。前面还有一个极小的照明用的灯和一个摄像头,手术时可以通过它来看着电视屏幕做手术,很直观,增加了准确性。孙玉成讲,即便是这样,没有100例以上的经验,也不敢做这种手术。风险太大了。电切手术在全国各大城市也就一两家做得好;北京这么大的城市,包括部属医院在内,也就那么几家医院做得漂亮。

助手把病人膀胱上埋入的排尿管剪断,一股水顿时滋了出来。旁边的护士吓了一跳。助手只是轻松地一笑说,这是水。接着,又把冲洗水的管子接了上去。冲洗水从体内由尿道流出体外,开始循环了。孙玉成拿起了电切器的套管,极为敏捷娴熟地插进了尿道,然后把电切器插进了套管。

屏幕上显现出红粉色的腔体。这就是前列腺!电切器在套管内滑动。摄像头窥视着前列腺腔体。肿胀的赘肉堵住了尿的通道。孙玉成眼看着屏幕,左手拿着套管,右手拿着电切器,脚踩着脚闸,一刀一刀地切除。每下去一刀,一小条赘肉便被切除下来,深度非常均匀。随后便看见由细小的血管迅速喷出的血液迷漫在冲洗水中。水有些发浑。孙玉成对护士说,多加些水。然后,电切环又停止在血管上,凝血开关一踩,血管便被封上。屏幕又出现了清晰的画面。

麻醉师也在不停地与病人说着话。病人头脑很清醒。一听多加水,便说,少浪费点水。大家都乐着说,您都这样了还心痛那点水。老人说,那不是水,那是钱。大家更笑起来说,老人讲得精辟。

孙玉成好像没有听见别人的谈话。眼睛却始终盯着屏幕。表情依然那么严肃。即使是在平时,你也很少看到他笑。生人感觉有点冷淡,但他对工作却很认真。也可能是不大善于或是不大愿意与人打交道,“****”时就没有卷入那“火热的运动”。刚考上北京第二医学院的他,从对数理化的偏好移情于医学,把时间和精力投入了进去,走起了不合时宜的“白专道路”。1970年被分配到北京宣武医院,一干就是30多年。粉碎“******”后,他又考入了研究生班。之后,在宣武医院里先是普外,然后就专攻泌尿外科。这几年开放了,他也与国外的同行有了更多的接触:先后去过美国、德国、荷兰、日本、新加坡等国家或学习或讲学,并与国际上的泌尿专家保持着紧密的联系。2000年的8月,他借国际泌尿外科学会在北京开会之机,专门把欧洲泌尿外科学会副主席DWWNewling教授请到宣武医院,向他请教人体对冲洗水的调节和适应能力的问题。

每天他接触的病人很多,但对人或是人的名字从来记不清,而对于病情或是典型病例却印象颇深。1995年和1998年为一个山东青岛人先后做过两次肾癌的切除,癌已经到了下腔静脉,快到了右心房,很危险。而那次手术非常成功,连瘤栓都给切除了。现在,那个病人还很健康地活着。

我看着屏幕,腔体已经由红粉色变成了灰白色。助手告诉我,这是切过后的腔壁,增生的腺体几乎全部切除,里面通畅了。我说,您下手真利索。他点点头。事后他告诉我,在家里并不是什么事都那么利落。有一次,爱人买了只活鸡,让他来宰。他不愿意。爱人说,你常做手术,宰只鸡算个什么。他说,那就咱俩人一块宰。爱人窝着鸡脖子,孙玉成掌刀,半天下不了手。爱人一催,他一使劲,鸡一扑楞,结果把手给拉破了。爱人埋怨他,你天天做手术,宰只鸡都不会。他说,这是两回事:一个为了生;一个为了死,感觉不一样。从此,家里再没买过活鸡。

孙玉成告诉我,手术快完了。说着,他拿起了专门用来吸取物体的艾利克球,拔出了电切器,血水顿时溅了孙玉成一身,而他却没顾上这些,迅速把艾利克球安了上去,按了两下,不一会,切下来的赘肉便随着冲洗水流到了球里。孙玉成把它倒在布上说,足有30克。他做过的手术中,最多的一次到过80多克。

助手开始忙着接冲洗瓶。

护士也开始忙着做善后工作,看到布上面的肉是一条条的丝,便开玩笑说,孙主任中午可以改京酱肉丝了。在外人看来论等级的医院,护士一点没把他当成主任医师、教授甚至是泌尿科的主任。看来,他人很随和。当年,阿尔巴尼亚有部电影叫《创伤》,说的也是一个外科医生。家里人就常随意开玩笑:一天要宰几个人呀。另一个人立刻受不了地说,别说得那么恶心。而一向不在乎的我现在也有点儿反胃了,心想天天如此真难以接受。孙玉成只是莞尔一乐。全然不当回事。也许接触得太多,见怪不怪了。他说,这没什么,印象最深的是在普外时给一个胆道蛔虫的病人做手术,取出了大大小小整整一盆儿的蛔虫。那次以后,至今他不吃面条。

他对护士说,再去加上一点冲洗水。

孙玉成把电切器取出,又插入了一根排尿管。排出的水很清澈。孙玉成说,手术很成功,没有出血点。我看了一下时间,整一个小时。孙玉成说,最多一上午做过3个手术。当然,准备工作要充分。

这时,我才把目光投向孙玉成。他下半身已经让冲刷下来的污水全泡湿了。看来里面真是不能穿内衣,但要经受住心理的考验。坚持1000多次,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孙玉成把切下来的物品倒到一个托盘里,打开第五道门,走出了手术室,来到门口,叫了两声病人家属的名字。第一道门一开,孙玉成把托盘让家属看过说,手术做完了,病人能够解决排尿的问题了。家人感激异常。

孙玉成又返回三道门,去洗澡更衣。我问他:“您不觉得脏吗?”他说:“干的就是这个工作,多少年了,习惯了,本来要有条遮水巾,忘了就不戴了。其实一做上手术,也顾不上这些,缩短手术时间才是最重要的。”我问:“别的手术也这么脏吗?”他说:“做网状支架有难度,但干净多了。”我问:“泌尿系统病里什么病比较难治。”孙玉成说:“应该是前列腺癌的治疗和根治手术。晚期前列腺癌激素治疗无效,这在西医比较发达的国外也是一大难题。原因是诊断上比较落后,一发现就是晚期,激素治疗又无效,对这类病人也要治。医生不能眼看着病人无动于衷。所以目前正与荷兰人一块攻克这个难题。目前已经治愈做了十几例晚期激素治疗无效的前列腺癌患者。目标是在三至五年内完成30例。”

我与孙玉成一块走出手术室。他说还要去病房查房。我看着这个不高不胖的中年人消失在医院走廊的人群中。

我慢慢回味着这次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