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的时候,万物都在倾斜着,接受来自燃烧天穹的使者。或者换个说话,以树木和行人为主要成员的万物,都绷紧了身体,在风和大地的两种力量作用下保持着微妙的平衡,沐浴着从天空这个大建筑现场深处的搅拌机中倾泻出的白色雪尘。在这样的时候,似乎宇宙间正在上演一幕伟大的戏剧,万物都是角色,灯光也不够明朗,或者像建筑活动把喧闹的焦点转移到别处,它转移到哪里,哪里就被照亮。而其他的活动依然在继续,只是难以同时被我们充分和不间断地关注到。因此,作为置身其中的我们,同时也是这幕戏剧真正的观众,这种双重身份使我们恍惚。我们走在街上,眯缝起眼睛,仅仅看到眼前不远的景物,以及细小的雪尘在睫毛上和衣服上的闪耀。但当我们攀上更高处的时候,比如透过落地的玻璃窗,我们却看到“雪”正在落下,我们和雪之间的透明距离,在玻璃深处弯折了。在玻璃的表面,两个世界相遇了,摇曳着,明灭着,对质着,互相扮着鬼脸。
而雪后的寂静和雪中的寂静是不同的。一片雪地终于成形了,它不像水那样随物赋形,它更像一个孩子,把事物与事物之间的缝隙填满,让之前没有关联的东西发生一种洁白、蓬松、温暖的关联。是的,温暖,在六角形的花朵之中燃烧着来自高处的寒冷的精华。停放了两个季节的自行车篮框里盛满了雪,链条和后座上也蒙着雪,显出摩托车的模样。花坛的边界更加清晰了,显得更有秩序。小叶丁香和水腊树篱上,一层松软的雪,这些树篱把形状各异的花坛统一在一个秩序之中。在那之外,楼群和街道,通过雪的笔触连接起来,扩大到整个城市,形成一个错杂又整齐的白色网络。而更远处,雪仿佛也堆积在灰色的云朵上,将它压低,与灰色的郊区、原野在地平线上混合起来,让目光在垂直和水平两个方向上游移不定。在光影交错广袤的白色上面,万物是无形巨人留下的脚印,清晰、深刻。而在窗前的雪地上,已经开始有小动物和人的印迹出现,徘徊,重叠,最后渐渐地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