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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陈留四的茅草屋

鄱湖嘴村的人的口袋这些年都鼓了。农村人有钱都喜欢盖房,鄱湖嘴村的人也一样,大都盖起二三层的楼房。有的人甚至盖上了四层的楼房,房外还贴了发亮的墙砖。钱少的村人也盖起了青瓦房。

但陈留四住的仍是一栋茅草屋。墙是土砖做的,屋顶铺的是一层稻草。这栋茅草屋已有五十多年的历史。土墙经风吹雨打,变得稀软了,砖缝有拇指样粗。屋顶上的稻草尽管已换了几次,但下雨时,屋里同外面没啥两样。

别以为陈留四穷,其实陈留四是村里的首富。

五十多年前,陈留四是陈光祖的长工。陈光祖是鄱湖嘴村最大的地主,有二百多亩地。鄱湖嘴村的人一大半以上为陈光祖干活,做陈光祖的长工,或者短工。

陈光祖却极喜欢陈留四。

陈留四勤快不说,一天从早干到晚,顶两个人干活,还诚实,陈留四一回捡到陈光祖五块大洋,毫不犹豫还给了陈光祖。而且陈留四还善良,有要饭的人来村里,陈留四总匀出自己半碗饭给要饭的人。最让陈光祖欣赏的是陈留四把陈光祖的东西当自己的东西一样爱惜。一天晚上突然下大雨,陈留四爬起来把放在外面晒的稻草往柴房里搬,跑了一趟又一趟,陈光祖说:“别淋成病了,稻草湿了就湿了。”陈留四说:“东家,稻草淋了雨就会烂掉,牛就没稻草吃了。”陈光祖也冲进雨中搬稻草了。

陈光祖总说陈留四好,言外之意就说别的长工不好。因而别的长工都极排挤陈留四,处处与陈留四作对。与陈留四最过不去的是陈光明。陈光明同陈光祖沾点亲,因都是光字辈的,陈光明便喊陈光祖哥。陈光明仗着这层关系总百般刁难陈留四。竟在一个雨夜,同另一长工把熟睡的陈留四放在泥地上。陈光祖知道后,让陈留四从茅草屋里搬了出来,在自己住的屋里腾出一间房给陈留四睡。陈光明早想进陈光祖的屋里睡,想了几年,但陈光祖就是不松口。

后来,陈光祖病了,得的是肝上的病。陈光祖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就去世了。陈光祖去世前把二百多亩田地的地契,自己住的那栋有二十多间房的屋,还有三十多根金条,几百块银元全给了陈留四。

陈光明只得了那栋长工住的茅草屋。

只是半年时间不到,陈留四便被扣上富农的帽子,而陈光明成了贫农。陈留四的田地被分给穷人了,那栋深宅大院被陈光明等几家人住了,陈留四住进了那栋茅草屋。开陈留四的批斗会时,陈光明是最积极的一个人。他天天让陈留四戴着纸糊的高帽,胸前挂着一块“打倒恶霸地主陈留四”的木牌,然后拉着陈留四游街。陈光明那时想,如若陈光祖把田地房子给了他,那被游街批斗的就是他了。

地主的帽子,陈留四一戴就是二十多年。帽子摘掉时,陈留四已快六十岁的人。因陈留四一直是地主,没有哪个女人愿嫁给他。一嫁给陈留四,那就得挨斗,自然没有那么傻的女人。现在许多人劝陈留四再找一个,陈留四拒绝了。

地主的帽子摘掉了,但看不出陈留四很高兴。陈留四已习惯了干最苦最脏最累的活,拿最少的工分,分最少的粮,还年年是超支户,受人歧视遭人白眼的日子。

政策慢慢松了,允许一部分人先富起来,也允许个人买卖黄金了。当陈留四得知村里一个十二岁的男孩患了心脏病,医生说要做手术,如不做手术,男孩就会死的消息后,忙拿了两根金条去了银行,卖了两万多块钱。陈留四拿两万块钱给男孩的父母时,他们都朝陈留四跪下了。

鄱湖喃村的人也都知道陈留四还藏有不少硬货。那时分陈留四财产时,陈光明等人把陈留四打得死去活来,要陈留四说出金条与银元的下落,陈留四一口咬定没有。

后来村人谁有困难都可以找陈留四,如没钱看病,娃儿没钱上学等,陈留四每回都有求必应。

陈留四的好名声也一下传开了。村人都极尊敬陈留四,每回村里有红白喜事都清陈留四主事,并让他坐上座。

这天晚上,陈光明进了陈留四的茅草屋。陈光明说:“哥,你有那么多钱咋不盖栋屋?”陈留四说:“我是个快入土的人,盖了屋谁住?”陈光明便不出声了,陈留四说:“你来不是为说这句话吧?”陈光明只得说了:“我……我……”一连说了几个我,也没说出下文,最后还是叹口气出了门。陈留四知道陈光明遇到难处了。

几天后,陈留四才探听到陈光明在城里工作的儿子赌博输了不少钱。年底,单位要查账,如再不把窟窿堵上,陈光明的儿子就要坐牢。

陈留四又拿出四根金条。

陈光明扑通一声朝陈留四跪下了。还不住地磕头,嘴里说:“大恩人,你心胸真宽。你大人不同我这小人计较,来世变牛马报答你……”尽管前言不搭后语的,但陈光明想表达的意思很明确。

后来陈留四又为村里盖起一栋有几十间教室的学校。

再后来陈留四在他的茅草屋里去世了。陈留四活了九十二岁,是鄱湖嘴村活得最长寿的人。陈留四的葬礼很热闹,全村人都来为陈留四送葬。

陈留四去世没几天,一场大雨,陈留四的茅草屋倒了。村人又把茅草屋盖起来了。茅草屋盖得同陈留四原来住的茅草屋一样高一样大。陈光明说这茅草屋不但是陈留四的,而且是鄱湖嘴全村人的。

一个陈留四资助念完大学的人说,我们全村人心里都有一栋茅草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