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绫罗
28439100000022

第22章 姹紫嫣红(5)

马小骊看到顾嫣红用娇兰彩妆盒,拿过去,细细地看,是正品,不是西门卖的假货。暗了脸问顾嫣红,谁送的?嫣红低了头,不言语。马小骊啐了嫣红一口,骂,小****,才到西门几天,就学会勾男人了?

顾嫣红觉得十分委屈,她真没有勾过谁。她不过是不会拒绝,不会拒绝父母和顾姹紫,不会拒绝马小骊,也不会拒绝李北岳。

再说,之前她也不知道李北岳是马小骊的人,要不是小陶告诉她,她真以为他们只是同学呢。

之后顾嫣红在店里的日子就有些不太好过了。

马小骊的脸,现在一如二八月的天,会变,刚刚还是阳光灿烂呢,一转脸,又是黑云压城城欲摧了。还找茬。一件裙子卖了二百块,她说,怎么才二百块呢?那意思,是顾嫣红黑了她的钱。有男人陪女人过来买衣裳,女人进了试衣间,男人无聊,瞄了顾嫣红一眼,又瞄了顾嫣红一眼。正好小青店里的狗过来,马小骊立刻嗅一嗅鼻子,然后阴阳怪气地说,我们店里有骚味吗?怎么总惹了公狗过来瞎转悠。顾嫣红本来不太懂指桑骂槐的,但因为马小骊指桑骂槐的意思总是太直白,几乎直白成了指桑骂桑,所以,即使头脑简单的顾嫣红,多数情况下,也能听懂了。

听懂了的顾嫣红就觉得难堪。

李北岳现在白天很少过来了,即使过来,也碰不上马小骊的唇枪舌剑。当了李北岳的面,马小骊对顾嫣红一如既往的温柔,不,是更温柔,总嫣红嫣红叫得十分亲热。顾嫣红觉得别扭。不懂马小骊为什么要这样做生做旦,问小陶,小陶是西门的人精,什么都懂的。小陶说,马小骊是在笼络李北岳呢,在西门开店,谁敢得罪李北岳李总呢?

她笼络李北岳,为什么对我又做生又做旦呢?顾嫣红还是不懂。

有什么不懂的呢?马小骊是生意人,做生意自然要求财,所以要委曲求全,所以要强颜欢笑。可她也是女人呢,是女人就会嫉妒,就会争风吃醋,你抢了她的男人,难不成还要她真对你好?没拿针锥你或拿硫酸泼你算是仁慈了。

这话不对了,但不对在哪儿,顾嫣红也说不上来。

照小陶这么说,顾嫣红难道只能哑巴吃黄连?

小陶咯咯地笑,小陶说,嫣红,你真是老实,干吗哑巴吃黄连?你告诉李北岳呀。

十四

告诉李北岳的结果,是顾嫣红有了一间自己的店。

本来李北岳不让顾嫣红在西门干了,他替她在朋友的公司找了个事,但顾嫣红干了不到一个月,就不愿意了。换一家公司,又没干到一个月。顾嫣红还是喜欢西门呢,也喜欢卖衣裳。李北岳没办法,只好让顾嫣红回西门了。在西门盘一家店,至少要十万。十万顾嫣红自然没有,别说十万,就是一万顾嫣红也是拿不出来的。不过,拿不出来也没关系,不是有李北岳吗?有了李北岳,顾嫣红就成了西门最年轻的老板。顾嫣红才二十二岁,二十二岁的顾嫣红有了自己的店,店名就叫“嫣红”,是李北岳起的名,也是李北岳写的字,黑漆木板上,二个红艳艳的小篆体的“嫣红”,很别致的。

顾嫣红的脸红成了一朵芙蓉花,嗫嚅半天,说,我不是,不是这个意思。李北岳说,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

十五

但顾家人知道这事,已是三个月后了。

三个月后顾姹紫的女儿孙蔻儿周岁,正好孟婵娟五十岁,前后相差不过六天,于是就放一起庆生了。老顾本来要在“福膳房”摆几桌的,是顾姹紫的主意,顾姹紫说,“福膳房”那个月正搞活动呢,打九折,而且大堂经理还是她们馆长的熟人,能折上折,合起来,也就八折了。那里的富贵鸭做得十分地道,板栗鸡羹也不错。这两道菜,可都是孟婵娟爱吃的。老顾想想也是。老夫老妻几十年的感情,用富贵鸭表示表示也应该的。但孟婵娟不肯,孟婵娟说,想吃富贵鸭,你不会在家里给我做呀?还非要到那里去吃?倒是把别人吃富贵了,自己吃穷了。再说,女人五十岁有什么好庆祝的,又不是三十岁,又不是十八岁。这些话孟婵娟是当了顾姹紫面说的,私下里,孟婵娟对老顾说,这丫头,又算计我们呢,让我们到“福膳房”请客,她搭顺风车,朋友来一桌,同事来一桌,到算账时,肯定又一毛不拔。凭什么?蔻儿姓孙,又不姓顾。这话一下子就把老顾说心酸了。他们原来试探过顾姹紫和孙彦的,想让蔻儿姓顾,反正孙彦有兄有弟,兄弟又都有儿有女,全姓孙的,孙家少一个姓孙的蔻儿,又不影响香火。但孙彦不作声,顾姹紫也不作声。顾姹紫本来事事都要做主的,却偏偏在这个事上由孙彦了。老顾和孟婵娟只能悻悻作罢了。既然这样,他们为什么还要给孙蔻儿摆周岁宴呢?要摆也是孙家来摆。这么想之后,老顾就决定在弄堂口的“鸿运来”摆几桌算了,“鸿运来”和“福膳房”的排场自然不好比的,完全是家宴的性质。家宴就家宴,既然寿星孟婵娟不在意,老顾也乐得省钱。

顾嫣红那天来得比较晚。虽然晚,却晚成了家宴的高潮,因为那辆黑色奥迪。黑色奥迪是李北岳的,那天李北岳没什么事,便过来看看嫣红,想一起吃个饭,之后再安排一个什么活动。但嫣红说不行,嫣红说,她要回家过五一呢。什么五一?李北岳被她说迷糊了,都十月下旬了,还过什么五一?嫣红笑弯了腰,好半天,才直起身来,说,是我家的五一呢,老太太孟婵娟五十大寿,外甥女孙蔻儿一岁宴。这完全是顾嫣红风格的玩笑,很无聊,也很白痴,但李北岳也被逗笑了,说,要不我也去你家过五一吧?李北岳这话一说出口,顾嫣红的脸就耷拉下来了,什么意思嘛?明明自己不能去的,还说这种话,寻开心呀?顾嫣红不理他,一转身,准备拉卷闸门了。四点多了,她还要去“乔家栅”拿蛋糕呢。“乔家栅”在她回家的路上,早上顾姹紫特意打电话叮嘱过了的,要她早点去,拿那盒双层的“花开富贵”,因为是电话里订的,没付定金,去晚了,怕被别人拿走了。李北岳却不让顾嫣红走,伸手把卷闸门一拉,却是把自己和顾嫣红拉在里面了。生气的顾嫣红,总是让李北岳觉得十分性感,尤其是她噘起嘴时,那鼓鼓的面颊,有一种孩子般的丰满和圆润。四十五岁的李北岳,常在西门出入的李北岳,对妖媚已经有相当的免疫力了,女人再风情,再狐媚,在他面前,基本也是良辰美景虚设。因为这个,马小骊时不时地会笑话他,说他现在简直就是东方不败。官场就如葵花宝典,要练此功,必先自宫。即使没有自宫,在里面耽溺久了,最后都免不了要翘起兰花指说话的。李北岳被她说得有些恼,但恼归恼,却也是不好较真的。一个和你耳鬓厮磨过的女人,说起话来,总是有些放肆的。所以孔夫子说,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马小骊现在就是这样又不逊又怨的状态,不逊是因为以前的关系,怨是因为他现在的表现。要说,马小骊在他面前基本还是克制的,至少没有撒泼。辛夷的女人,或者说,西门的女人,一旦撒起泼来,那也是十分狰狞的。而马小骊的不逊也罢,怨也罢,都是在笑靥如花的掩饰下的。这笑靥如花的奥妙,他自然也明白,无非是不想倒了他这棵大树。但女人能做到发乎情止于礼的,不多。到底是个高智商的女人,也到底是个有素质的女人。

这智商和素质让李北岳十分欣赏,不过,欣赏却是同志般的欣赏,不是一个男人对女人的欣赏。在男人对女人这方面,李北岳现在有反智倾向,既反妖,也反智。女人越妖媚,他越心如止水,女人越智慧,他越敬而远之。他实在不喜欢和人斗心眼了,他斗够了。年轻时他有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的革命理想,斗得激情澎湃,斗得不亦乐乎。但二十多年亢奋地斗下来,他把自己斗到了商业局副局长这个位置,也把自己的身体斗出了三高,血压高,血脂高,血糖高。医生建议他从此要清淡饮食。清淡饮食只是表象,他知道,最根本的,其实还是要清淡思想,他于是开始反思这种斗争的意义。人又不是公鸡,为什么一天到晚要奓了毛抖擞着自己的翅膀?他现在基本进入了一种弃绝圣智返璞归真的境界,这种返璞归真,贯彻到女人这个问题上,就是要女人思想简单,感情朴素,越简单越好,越朴素越好,最好简单朴素成动物植物一般,如猫,如狗,如花,如草。

即使动植物,李北岳也还有要求,动植物的世界也是纷繁复杂的,这是世界不断进化的结果,大千世界进化到一定阶段,就是又回到混沌一片,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人有了动物性植物性,而动植物呢,又具备了某种程度的人性。所以,李北岳还要去菁存芜,删繁就简。如果是狗,李北岳希望是一只老老实实的土狗,城市的狗现在都太机警了,它们个个都是见过世面的,不仅过马路时认得红绿灯,而且还会由表及里地认识人,他不喜欢这种人格化了的狗们。如果是花呢,李北岳希望是桃花李花甚至喇叭花那样的单纯花朵,不要牡丹,太有身份意识了;也不要茉莉那样阴险的花朵,面上是做小伏低,骨子里呢,却使暗器,用氤氲的香气来湮没人,这差不多是生化武器了,很多女人都擅长走这个路线的,比如马小骊,比如他老婆。

但顾嫣红还没有这样的进化。她完全还是一朵初开的桃花,鲜艳、葳蕤、无邪。李北岳第一次看见她,就被打动了。不仅心动,而且身动。他在老婆那儿、在马小骊那儿已经被讥笑为东方不败的身子,一到顾嫣红那儿,竟然感觉又如沐春风了。这让他惊喜莫名。原来他的萎靡不振他的气若游丝,不过是冬眠呀,一旦惊蛰,就又起死回生了。他差点就被马小骊骗了,什么东方不败?什么兰花指?简直是诬蔑。这个女人真是阴险哪,为了逃避自己的责任,竟不惜从根本上摧毁他。

顾嫣红却让他惊蛰了。每次看见顾嫣红,他的身体里面都噼里啪啦的,犹如芝麻开花一般。他自己都觉得奇怪,从前和马小骊刚好上的时候,他也激动过的,可再激动,他也能坚持住自己的原则,比如不在马小骊的店里亲热。有时马小骊把持不住,会乜了眼看定他。他知道她的意思,但他假装不懂。正正颜色,走了,丢下面若桃花的马小骊在那儿欲罢不能。虽然之后他会打电话给她,让她在什么什么时间去什么什么地方。马小骊讥笑他,认为这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怎么会是多此一举呢?这一举其中奥妙无穷呢,既坚持了他的原则,又有了延宕的快乐,当然,这一举最关键的奥妙,还不在上面两点,而是摆正了他和她之间的关系,他要她明白:是他在控制她,而不是她在控制他,他要她往东,她就得往东,他要她往西,她就得往西。她不是叫马小骊吗?他就要她名副其实地变成一匹马,一匹随他的指挥棒马不停蹄地奔跑的战马。每次她撅着肥臀在他胯下扭得欢实的时候,他都忍不住产生一种幻觉,仿佛他真在纵马驰骋。这幻觉,李北岳自然没说出口,他只是说,店里的沙发床那么窄,束手束脚的,影响水平发挥。马小骊便嗤嗤地笑,然后伸了手去挠他。

但现在,李北岳不控制了,不仅不控制顾嫣红,也不控制自己。

沙发床真的很窄,而且会嘎吱嘎吱地响,然而李北岳不管了,就那么嘎吱嘎吱地要了顾嫣红。

之后还要缠绵,李北岳原来没有这毛病的,但自从和顾嫣红好上之后,他就添上了。他喜欢侧身抱着顾嫣红,用下巴去蹭顾嫣红的耳朵,或者用手指一下一下地去划顾嫣红的脸颊。但顾嫣红今天没工夫让他蹭了,她还要去“乔家栅”呢,还要拿“花开富贵”呢,顾姹紫的电话刚才已经响过两次了,一次是沙发床嘎吱嘎吱响的时候,她要去接,但李北岳按住了她,没让;第二次李北岳干脆把顾嫣红的手机关了。顾嫣红有些生气了,又噘起了嘴。李北岳觉得好笑,说,小样,不就是一盒蛋糕呀,让小东去拿就是了。小东是李北岳的司机。

那是顾嫣红第一次坐李北岳的车子回弄堂。李北岳自己没有去,但他让小东替他包了两个一大一小的红包,大的那个二千,给孟婵娟;小的那个一千,给孙蔻儿。

弄堂和顾家,一时起了轩然大波。

十六

顾家这才知道了李北岳,之前他们也知道李北岳的,在顾姹紫生孙蔻儿的时候,他们打了李北岳的名号去找叶锦屏,然而那时他们以为李北岳和顾嫣红是没关系的,他只是马小骊的同学,他是看了马小骊的面子才打那个招呼的,所以后来孟婵娟还特意做了一小坛酒糟鱼去谢马小骊。没想到,白谢了,原来李北岳和顾嫣红好上了。

这小蹄子。

孟婵娟又一次被气得卧床不起。她孟婵娟前世造了什么孽吗?怎么这辈子生出一个这么笨的女儿,不会计算数学也就罢了,还不会计算自己的人生,你一个黄花闺女,和一个四十多的有妇之夫姘,以后还怎么嫁人?还怎么在辛夷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