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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米红(9)

而且她现在和女店主成了朋友。女店主人其实很好,温柔,又慷慨。每次麻将结束之后,都请他们吃点心,有时是一碗红豆花生羹,有时是一碗鸡汤米线。她店里有个小煤炉子,要炖点东西吃,很容易。

两个月后米红回了俞家。

俞木这段时间没去过苏家弄。按辛夷的规矩,女儿如果在娘家过夜,是要和丈夫分房睡的。少年夫妻,同床共枕总免不了有云雨之事,而这个云雨,是犯辛夷大忌的,因为会给娘家带来厄运。有些年轻人不信这个,或者身子没忍住,夜里依然偷偷摸摸在一起,比如苏家弄赖家的女儿女婿,半夜做事时被嫂子捉了——嫂子起来小解,听到小姑子房里声音可疑,推门挑灯一看,枕上虽然只有小姑子一个脑袋,可牡丹花被子下面却是波浪起伏。嫂子把哥哥叫了过来,哥哥本来想息事宁人,可嫂子不让,这事太污秽了,会让娘家倒霉的。还真倒霉了,一个月后,六岁大的侄子在上学路上被摩托车撞死了。赖家女儿女婿披麻戴孝在娘家门口跪了几天几夜。这种事儿在辛夷不少,让老蛾说的话,能说上几箩筐。所以朱凤珍特意叮咛过俞木,不要到苏家弄来。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再说,黄佩锦也交代了服药期间不能行房事。

小别胜新婚,米红原以为俞木会急不可耐的,结果没有,俞木晚上一个指头都没有碰米红。

这事奇怪了,难道俞木有了别的女人?

第二天米红就跟踪了俞木。俞木身边果然有了一个女人,不是别人,是金喜的妹妹金欢。

金欢在公司打杂,有时也帮着带带俞金。没想到,不过两个月,她成了俞木的徒弟。和俞木一起出工干活。用花头巾扎了长发,穿一件紧身黑色T恤,下面是一件肥大的蓝色工装裤,很俏丽的样子。

只一眼,米红就看出了他们关系不正常。

这事儿肯定是金喜搞的鬼,这个女人一直嫉妒她在俞家得宠,于是使出这种下作的手段,来报复她。

俞家的人或许早知道了这事,米红猜,不然金欢怎么可能在老俞和俞树的眼皮底下勾搭上俞木?

俞家上下,现在对米红,都十分冷淡。老俞脸上的梅花,也几乎不对米红绽放了。没心情绽放,他娶米红做儿媳,原是要改良俞家下一代品种的。因为这大使命,所以他一直纵容米红在俞家作威作福。可一年多了,莫说改良品种,就是娄阿鼠那样的,也没生下一个半个,老俞心急如焚,每次看见陈木匠家坐莲观音般的子孙,回家就长吁短叹。

姜其贞夫唱妇随,对米红更是风刀霜剑了。

以前的百般迁就,按米青的说法,不过是春秋手段而已。什么是春秋手段?米红不知道。米青故技重演,说,你去读《郑伯克段于*》,就知道姜其贞的手段阴险。可米红怎么可能去读《郑伯克段于*》——就算读了,也不信。米青这么说,无非是听不得米红炫耀她在俞家的受宠罢了。

可米红现在进进出出,没人过问。

苏家弄米红是不去的,去了也不知道和朱凤珍说什么。对苏丽丽也不能说,她米红的人生从来都是荣华人生,至少在苏丽丽那儿是。这黄连一样的苦水,米红只能把她倒给杂货店的女店主。她是女朋友,又是陌生人,最适合倾诉衷肠。

女店主听了,妩媚地笑笑,这算什么?男人从来都是朝三暮四喜新厌旧的,女人如果计较这个,一辈子就别想活自在了。

那怎么办?

怎么办?等那个女人由新变旧呗。那个女人现在是新,但总有一天,也会旧。和你一样。你没看过老戏《桃园三结义》吗?里面的刘备说,女人如衣服。衣服嘛,男人穿上些日子,也就旧了。

等一件衣服变旧要多久呢?至少要几个月吧,或者要几年也说不定。几年米红可等不了,难道要像以前的女人一样,夜里靠撒豆子捡豆子撒铜钱捡铜钱那样打发寂寞长夜吗?

女店主笑得花枝乱颤。现在也不是旧社会,女人要立贞节牌坊。何必要捡豆子捡铜钱虚度青春年华呢?他初一,你十五呗。既然他一个指头都不碰你,那你还为他守?蠢哪!你没看出我们黄大夫早就对你有那个意思了?

米红当然看出来了,早在第一次黄佩锦为她把脉的时候,米红就看出了黄佩锦的那个意思!后来就更不用说,麻将桌上桌下,黄佩锦不放过任何一次试探的机会。

但每一次都被米红挡了回去。

守身如荷的家教根深蒂固。虽然米红看上去也是有些轻佻的,但那轻佻,是风吹荷叶动的轻佻——荷再动,也在水面上,米红没打算把自己动到污泥里去。

她不是苏丽丽,会在芦苇地里委身男人;她也不是杂货店的女店主,搽了胭脂对每个男人卖弄风骚。

除了俞木,她米红的身子,还没有哪个男人碰过呢。

可就是这般如花似玉的身子,他俞木,那个被米青嘲笑为“马头翘角”“首尾呼应”的俞木,竟然不碰了!

这就怨不得米红了,心一横,下次黄佩锦在桌下用腿很小心地去贴她腿的时候,她没有和以前一样,把腿立刻缩回来,而是假装没有察觉,由了黄佩锦十分温存地贴了几分钟。

这几分钟,让黄佩锦以为他和米红的关系,从此柳暗花明了。

却没想到还是山重水复。在“莲昌堂”的诊所里,黄佩锦把脉的手刚蜿蜒到腋下,米红就腾地站了起来,身子须臾间离黄佩锦有一米之遥了。

可过两天,米红在牌桌上,对黄佩锦又笑靥如花。

黄佩锦被逗得百爪挠心,忍不住蠢蠢欲动。米红又大义凛然了。

这唱的哪一出?黄佩锦也算风月老手,一时亦迷惑于米红的反复,问女店主,难道良家妇女是蜀道?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这话女店主不爱听,酸文假醋。什么良家妇女?女店主平生最恨的,就是那些良家妇女。自己没男人要,偏还做出冰清玉洁的样子;或者是米红那样的,又想做****又想立牌坊,也可恶至极。

女店主打算毒辣一回,她要学孙悟空,棒打白骨精,把米红打回原形——米红的牌坊不倒,就总在那儿三寸金莲。别说黄佩锦等得心慌,就是边上的她,也看不过米红那一步三摇的做作。

她这一招也算一石二鸟——既是借花献佛,讨好了黄佩锦;也把一个所谓的良家妇女拉下了水,这多少,也让她有一种报复的快感。

那天她煮了薏米粥,里面加了淫羊藿、香附和菟丝子。据黄佩锦说,这几味中药都有乱性的功效。不发情的母牛如果连服十五日,再看见公牛,就把公牛追得满世界跑了。

她先约了米红,劝米红喝下了两碗粥。之后,黄佩锦来了,女店主说,你们两个坐坐,我有点事,一会儿就回来。

女店主真有事,她想回家一趟,家里有个八岁大的儿子,还有个六十多的婆婆。六十多的婆婆看起来是八十多的样子,这个女人从丈夫死后,一下子老了十岁,儿子一死,又老了十岁,老到现在,身子简直和林妹妹一样弱不禁风了——如果再吐上几口血,真就是一个鸡皮鹤发的林妹妹。不过,以林妹妹那样的性子,怕是活不到六十岁的。

女人的一生有什么意思?如花草一般,说枯就枯了,说死就死了。所以,要想开些,趁花红叶绿,还有人待见时多让人待见几回。

不然,真白活了!

正感慨间,竟在路上遇到俞木了。

她和俞木也熟的,早在他结婚前,他就在她店里厮混过。这个俞家二公子,麻将虽打得臭,牌品却是极好的,无论输多少,没见他赖过账。

也是一转念之间的事。她突然约俞木上她铺子里去,好久没有在一起玩了,要不,今天摸几圈?

女店主这么一说,俞木的手就有些痒了。摸几圈就摸几圈吧,浪子回头这么久,也实在怀念以前的浪子快活。

俞木于是又约了另一个麻友,女店主说,你们先过去,我马上就来。

挑开杂货店后间帘子的是那个麻友,俞木也紧跟着鱼贯而入。

两人愣了:后间的沙发上,米红衣衫不整,头发凌乱,和黄佩锦并肩而坐。

俞家人提出了离婚。

按“七出”,米红至少犯了两出:无子,淫。

朱凤珍大病一场,她本来有胃病,上腹经常会隐隐作痛的,这一气,成了奄奄一息的样子。老米慌了手脚,好在还有米青。正值暑假,米青回来了。

俞家关于“七出”的说法,让米青觉得荒诞至极。姑且不说这是男尊女卑的封建糟粕,要彻底肃清。就算按“七出”,米红也不应该出,因为“七出”里,无子要在五十岁后,可米红才二十五,他们怎么知道她就无子?从生物角度而言,雌性只要每月排卵,就还有产子的能力。

至于淫,更是诽谤,可以到法院告他们名誉伤害罪。

但米青还是主张米红离婚,夫妻间既然感情破裂,还在一起,不道德。

如此书生气的话,让朱凤珍啼笑皆非,但老米却受了米青的蛊惑,也同意米红离婚。

其实不同意又如何?俞家的态度十分坚决,姜其贞说,大家都是要颜面的人,好合好散,不然,闹起来,是你们女方吃亏。黄佩锦在辛夷是什么名声?宣扬出去,你家米红这辈子也别指望再嫁了!

米红回了苏家弄,带着金银首饰,四季衣裳。姜其贞说,好歹米红也做过两年我们俞家的媳妇,这些东西就留个纪念。还有那两丈上等艮绸,就送给亲家母了。

这是羞辱朱凤珍了——那两丈墨绿色艮绸,是老俞特意托人从杭州买的,作为彩礼送到米家。按辛夷规矩,这艮绸米红应该带回俞家的,姜其贞却一直没看到,七月七日米红晒衣箱时,姜其贞问起来,米红说,放在姆妈那儿做夏季衣裳呢。

可夏季衣裳一直做到了冬季,也没做出来。等到第二年三伏天时,姜其贞在街上偶然看到朱凤珍,朱凤珍一身墨绿,站在“凤祥春”酒店前和一个妇人谈笑风生。

如果是以前,姜其贞就绕着走了。但那天姜其贞不绕,十分殷勤地上前和朱凤珍打了招呼,之后就笑眯眯地上下左右打量着朱凤珍,朱凤珍被她看得有点发虚,说,亲家母,你忙你的。姜其贞说,不忙,不忙,你这身衣裳,真是好看,面料在哪买的?朱凤珍身边的妇人听了,插嘴说,我也正问呢,凤珍说是米青从北京买回来的。哦,姜其贞的哦声如戏音,拖得老长,长到让朱凤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事过去那么久,姜其贞竟然还以这种方式提起,真是个阴毒的女人。和这样的女人做一辈子儿女亲家,想想,也没什么意思。朱凤珍,最后也同意米红和俞木离婚了。

老蛾的看相生意打那以后就有些惨淡了。一个离婚的妇人家,被看成了娘娘命,怎么说,也有些离谱。但老蛾还是坚信自己的技艺,自古贵人多磨难,武则天三十多才当上娘娘过上富贵生活,之前一直在尼姑庵里削了发吃斋念佛当尼姑呢!米红才多大?不过二十五,好光景如春花秋月四季轮回!她现在的离婚,是贵人落难,和武则天当初被打入尼姑庵差不多。总有一天会翻身的。

到底哪一天呢?朱凤珍问。

这个老蛾也说不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