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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把酼酸倒进去(7)

他告诉李金明,他离开岗位有一年多时间,这段时间里发生了很多事情,李金明肯定听到过一些。人碰到事情就会有反应,就像把酼酸倒进去,石头就会分化溶解。他虽没让酼酸溶解掉,但是反应很不好,情况不如李金明。李金明辞了官还可以回去种蘑菇,他想再回去“大炼钢铁”已经不可能了。怎么办呢?难道去跟老婆学擀面条,日后在省城开个饮食店吗?那时他没想到,也根本没打算返回本县,因为一切都成过去,对他而言再没什么意思了。他为什么最终又从家里走出来,历经努力回到本县?因为有些感触,认识提高了。世界上总会有些事物让人产生感触。人身处于现实世界中,现实状况不依人的意志为转移,人无法逃避,只能面对。有时候这种面对相当困难,特别需要勇气和信心,格外需要动力,他对此深有感触。

李金明很坦率:“迟书记讲的我不太懂。”

迟可东也很坦率:“随口说说。你只管去种蘑菇,不需要懂这个。”

这场“闲聊”聊得很放松,虽然是第一次正式交谈,彼此间身份差别很大,却都放得很开,讲得很坦诚,很真实。迟可东本来话不多,那天却谈了不少,既深人询问李金明个人情况,也谈自己,让李金明觉得很贴近,没有阻隔感。他们谈了三个多小时,到晚间十一点才打住。迟可东第二天上午要开会,有一个材料得连夜准备,不能再多聊了。迟可东让管理科安排李金明到县宾馆休息,要求他们第二天派个车送李金明回河源去种蘑菇,自己则留在办公室继续忙碌。时迟可东刚返岗位,身边千头万绪,这个时间点上把李金明找来“闲聊”,似乎暂无必要,但是迟可东就是于“百忙”中拨冗安排,以发生过的那些事而论,李金明值得他这么做。

一个月后,迟可东到市里开会,会后去了周宏办公室,汇报返县后的工作情况。周宏听完汇报,问了件事。

“你那个搞食用菌的,李什么?现在怎么样了?”周宏了解。

周宏一直记着李金明。李金明在河源座谈会上捅篓子时,周宏当场发话制止。事后县里向他汇报过,他知道李金明写了辞职报告,副乡长已经被免掉了。

迟可东告诉周宏,他正在着手处理李金明这个事。李金明跟他本人以往没有任何私交,在座谈会上说那些话虽是意气用事,却没有个人目的。李金明写辞职报告并不是完全出自自愿,属不得已而为,是受了那件事的影响。

“这个人看来确实有些特点。”周宏说。

“比较真实,有质感。”迟可东说,“这种人已经不多见了。”

“你准备怎么办?”

迟可东表示自己正在考虑。这种人未必只应该去种蘑菇。

周宏对李金明印象很深,李在河源座谈会上说那些话,确实比较出格,很不恰当。当时县里处理他,也是可以理解。现在情况变化,时过境迁,迟可东可以再做考虑,当然还得根据本人的具体情况,注意稳妥。

“我明白。”迟可东说。

周宏对迟可东谈了另一个人。

“秦健给我写了封信,请求调到市直部门工作。”他说。

周宏把秦健的信给迟可东看。这封信言辞恳切,以自己家在市区,本人多年在下边县里工作,家里困难很多为理由,请求书记关心照顾。秦健还找到省里去了。省委办公厅一位熟人专门给周宏挂电话谈秦健这个事,周宏不能不考虑一个办法。

“秦健会这个,不奇怪。”迟可东说。

迟可东讲了一件旧事:当年他刚刚从省里下来,在县里当副书记,到任后下乡调研,秦健随同他下去,当时秦是县委办副主任。调研之前,迟可东让秦健交代下边接待从简,吃饭不要上酒。不料那天到河源,秦健不吭不声,自作主张,让乡里去弄来两瓶茅台。迟可东追问秦健为什么这么干?秦健称那个日子很重要。那天是什么日子呢?其实对别人未必重要,只对迟可东本人有意义:那是迟可东的生日。

周宏一听便笑:“很用心啊。”

“当然也是素质。”迟可东评价。

迟可东说,他在被调查期间听到秦健主动提供线索一事,起初心里很不是滋味,回头一想没什么奇怪。眼下情况就是这样,大家求提拔谋上升的念头很强烈,能不能成关键在上级主要领导,工作如何倒在其次。所以该紧靠时要抓住机会紧靠,那才能得到机会,该切割时要赶紧切割,以免伤及自身,丧失机会。秦健不过如此,现实环境就是这样,有这种土壤就有这种人存在。

周宏略有保留:“据我了解,秦健基本也还实事求是,不敢无中生有。看起来应当还不是人品,是心态有问题。人虽聪明,心理素质不是太好,当时事态看来挺严重,可能他特别紧张,感到压力特别大,害怕自己给牵连到。却没料想到事情可能会有另一种发展,所谓聪明反被聪明误。”

迟可东说:“他现在心态肯定也很紧张,但是我不主张让他如愿。”

迟可东分析,此刻秦健打算一走了之,心里一定是七上八下,很懊丧,很后悔,很紧张,度日如年,说来也是自作自受。这时候让他走人,会让他松一口气,却不利于他深刻接受教训。迟可东刚回到岗位,紧接着就让秦健离开,像是迟可东不容人,外界会有议论,不是最佳选择。

“你意见是让他留着?”周宏问。

“让他多留几天没有坏处,至少可以锻炼心态。”迟可东说。

“继续当办公室主任吗?”

“应当调整,那个位子太直接了。”

“调过来当县纪委书记怎么样?”周宏突然问。

迟可东一怔,脱口道:“他不合适。”

“为什么?”

迟可东认为县纪委书记是个特别重要的岗位,放到那个位子上的干部应当比别的人要强,尤其是要正派可靠。以这个标准论,秦健够不上。

“看来你是不能接受?”

“周书记认为他合适吗?”

“这件事需要好好斟酌。”周宏说。

当时市里正准备对各县班子做点微调,为来年的换届提前做准备,调整中除考虑工作,也要考虑干部的一些个人情况。近年干部交流力度较大,班子成员中本地籍的少,外地人多,许多干部人在县里工作,家在市区,时间长了,有必要考虑照顾回市直安排。本县领导班子中这种情况有两人,已经下县七年,这一次可考虑调整。两人中一位是副县长,一位是县纪委书记。该两位如果离开,其中之一可以让秦健去顶。市委组织部初排了一下,建议把秦健调整到县纪委书记的位子上。

迟可东说:“应当还有其他选择。”

“其他选择必然动到其他人,目前似乎没有必要。”

周宏谈了自己的看法。虽然秦健本人提出请求,省里也有人出面相托,周宏却不主张现在让秦健离开。一来眼下不是换届,只是微调,班子里的人不宜哗啦啦一走一批,现有的那两位比秦任职资格长,要照顾也只能先照顾他们俩。二来确如迟可东所讲,现在让秦健离开,外界对迟可东会有议论,影响并不好。因此还是以县班子内部调整为宜。时下干部序列中,常委排名在前,副县长在后,权力和重要性有所区别。如果让秦健改任副县长,会被认为是降了,其原因不言而喻,就是他上交的那几本“书记要本”。因为这个降他职可以吗?迟可东一回来就这么做是不是还乡团反攻倒算?这就成为问题了。如果不让秦健离开,又要调整岗位,现有情况下,应该让他去接纪委书记。这个位子同样在常委班子里,权力和重要程度显然比县委办主任要大,外边就此不会说东道西,周宏对省里那位熟人也好交代。问题是秦健摆到那个位子合适吗?迟可东对秦健有看法可以理解,毕竟有过那么一件事情。但是换个角度看,秦健主动配合上级调查组调查,难道有错吗?除了那个事,秦健似乎也没有其他不合适的举动。这个人做事细致,特别是廉洁方面没有发现问题,因此组织部门认为条件基本具备,可以调过来任职。本次调整是届中微调,明年是换届年,如果发现确实不行,到时候还可以再把秦健调走。这个问题关键只在迟可东能不能接受。

迟可东摇头:“不如我自己兼这个纪委书记。”

周宏笑:“行吗?”

“我知道不行,那个位子我踮着脚跟也够不着。”迟可东自嘲:“这件事市委是不是很快就要确定?”

“可以给你几天考虑。”

本次班子微调涉及各县,市委组织部正在做方案,秦健这件事得列进去统一研究,因此时间不能拖久。周宏让迟可东仔细权衡利弊,有一个基本意见。周宏说,他谈的看法都还是初步考虑,不是很成熟,需要听听迟可东的意见才最后确定。迟可东是********,要为班子工作情况负责,经历过这一段波折,免不了会有自己的感受情绪。如果迟可东对这种安排确实难以接受,尽管提出来,他会以支持迟可东工作为基本考虑,让组织部另外研究替代方案。

迟可东表示感谢。

“最近好像瘦了点。”周宏对迟可东表示关心,“身体不舒服吗?”

迟可东称一切正常。刚返回岗位,事情确实比较多,工作得抓紧,休息少了些。

“胃怎么样?还是只吃面条?”

迟可东感叹:“县里大厨不少,没有谁会擀我老婆那种面条。只能将就。”

“身体多注意,工作悠着点,来日方长。”周宏劝告。

迟可东感叹,说他的感觉其实是到此为止。因为到此为止,所以尤其难得,不再指望日后,就在现在做点事情,做不了什么大事,做点小事也成。

“没那么悲观。”

“周书记理解的,今非昔比了。”

迟可东告辞。

周宏把他送到办公室门边,随口问了一句:“他的情况怎么样?”

迟可东一愣,看一眼周宏,明白了。

“还行。前些时候去看过一次,瘦了不少,心态还可以。”迟可东说。

“下次去带个好吧。”

“谢谢。”

“前几天老板还提起他,感觉很可惜。”周宏说。

“谢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