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永久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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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围墙与大厦

德意志是一个在我心底留下许多缺憾的国家。这可能是由于二战留下过多的阴霾所致。任何来自德国的信息,似乎总会被一种令人厌恶的情绪所笼罩。我于是对德国就不再有深层的关注,也缺乏应有的兴致。德意志似乎就停留在了卡尔·马克思、歌德的《浮士德》和贝多芬的钢琴曲的谜环之中。再一深究,我发现自己竟然还有一段永远无法抹去的画面:那就是前苏联电影《攻克柏林》和《解放》中那俯视纳粹总部国会大厦的场景。虽然那时我在读中学,年龄远远没有达到真实评判好坏、真假的水平,但我确实清晰地记住了苏联红军站在国会大厦顶端欢呼雀跃的画面。

多年后,当我踏上德意志土地的一瞬,这个画面就自然而然地突兀了出来,像一座突兀的山脉,显得极为清晰。我于是琢磨着如何去目睹那座曾经被苏联人和美国人都极度争抢又见证过一次次重大事件的国会大厦。

可最先看到的还是柏林墙。

它是一堵先前用来分割东部柏林和西部柏林界限的墙。因为纳粹的暴行,还因为冷战的思维,这座城市就被当做西瓜一样分割开来了。实际上,它变成了一座分割信息、分割观念和分割人群的墙。

当然,这也许是当时分割划界的没有办法的办法。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它是因埋葬纳粹法西斯罪恶行径而起,却又因为划归成果转化成了利益分割纷争而变异。

然而,这座墙在1989年一夜之间轰然倒塌了。它倒塌的那么突然,那么悲怆又那么令人难以置信。

它是一座水泥和钢铁筑就的墙。一座试图让墙两边人民都安然无恙的墙。它不宽,也不十分高。它与我们常见的那种围墙没有什么两样。那么,它建设的初衷目标是否达到了呢?

墙是历史的产物。诸如,我们一家一户的院墙,是为了防贼,为了安全而建,但随着现代城市的崛起,楼群远远替代了古老的墙的功能。

大约最早长城也是秦始皇阻隔外族入侵最好的军事设施,那个充满自信和想象力的始皇帝嬴政,做梦也不会想到,两千年之后,这个大围墙居然变成了人们参观游览的休闲圣地。但是,老实说,没有几个人能够读懂这个博大精深又充满沧桑的大围墙。

柏林墙只是一座划界的小墙。这个小墙也只能代表它的一个小小的时代。这个时代是历史的一个小产物。

我于是静静地观察起遗留下来供人们参观的柏林墙,它的内容还真有些丰富多彩。

那些涂抹大多是艺术家表现他们心态的绘画。剪纸状的红太阳在闪着蓝光;张牙舞爪的几何状怪人在喧叫争吵;歪歪斜斜的花房子似幼童的布贴或积木,而更多的是奇形怪状的色块、色条在竞相争艳,还有那随意乱喷的字母符号,更使得这堵长长的围墙变成了巨大的展版。

我想,德国人留下这截围墙不拆除,肯定不仅仅是为了展示这些墙壁艺术家的涂鸦水平,他们肯定还想告诉人们更多的东西,那东西能穿过这截坚硬而又花里胡哨的围墙,长久地留存下去。那也许就是:记住战争,为和平!

导游说,这堵墙在1990年之前是白色的。

终于在穿过绿冠成荫的菩提树下大街之后,我们来到了德国议会大厦门前广场上。浓郁的大片深绿色的草坪,使得广场显得开阔又凝重,冥冥中似乎还透着一种异样的挤压感。

无论如何我得为这幢纪念物留下真实的照片。

或许是由于对当年苏联红军头戴钢盔进入大厦的场面记忆深刻的缘故或许是受到红军战士狂喜的感染,我始终对国会大厦有一种莫名的冲动。总之,在我蓦然看见这幢建筑时,我还是暗暗地惊了一跳。

这是一幢背景沉重的建筑。它勾引出我对一段历史的叩访。

那个由纳粹党自我导演的臭名昭著的国会纵火案,就发生在这幢老建筑里。有资料记载,那些纵火的特务就是从后来自杀了的纳粹战犯戈林官邸地下通道进入大厦的,并将罪名强加给了共产党。而那位也因此事声名远大的保加利亚共产党领袖季米特洛夫,在我很小时就因此事占领了我的心灵,成为我敬仰的英雄。

在莱比锡昏暗的法庭上,季米特洛夫有力的陈述,始终似明灯一般萦绕在我幼小的灵魂深处。以至于多年之后,我还能记住英雄那魁伟的身影,犀利的目光和被宣判无罪时的坦然。

是的,距今近八十年的纵火案,留给我们的是什么呢?我喃喃地自语着。仰望着大厦上那冰凉的石柱,任凭德意志21世纪秋日里温润的阳光抚摸,我似乎感受到了那种复杂而又渐渐明晰的心绪。

我收回了目光,审视起安静地徜徉着的日耳曼民众的面容,以及排着长队期待到大厦参观的老外们饥渴的神情,我似乎又猛然悟出了什么。

时间总能公正地以救世主的身份释然历史。希特勒凭着他的一张伶牙利口登上了德国历史舞台,又通过纵火案实现了独裁统治,但是反过来说,也是从这里开始,希特勒又将自己一步步逼向了死亡深渊。这个狂野的纳粹党魁,后来还是精神崩溃了,终于挟情妇爱娃双双自杀于他的肮脏的地下室。

柏林墙与国会大厦虽然坚硬,虽然隐藏着许多秘密,虽然曾经壁垒森严,并极忠实地履行过守护的职责。但它们终究是小墙,终究是墙与墙组合出的细碎的阻隔符号。它们永远无法阻隔穿透万物的思想,无法阻隔正义,更无法阻隔时间行进的脉络。

柏林墙被拆除了,因为它承建的初衷就蕴涵了将要被拆除的不良阴影。国会大厦就幸运多了,它灰色的墙面显得彬彬有礼又沉稳大方,它华丽的石柱显得既粗砾敦实又严谨肃穆,完全像一件可以收藏的艺术品。当然,它后来改建的透明圆形穹顶更吸引了世界各地人们好奇的目光,人们也许企图通过这个穹顶看到德意志民族文明的新内涵。

站在这个圆顶的走道上,你可以俯视到德国议会议员们开会的场景,并且绝对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