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的时候,姥姥吸烟,她吸的是旱烟袋,一尺左右长的漆花烟杆,黑色的,上面有丝丝缕缕的红色花纹。烟锅和烟嘴有两套,一套是玉的,一套是铜的。忙完家务活,姥姥喜欢坐在院里吸烟,暖暖的阳光晒着,时光好像也走得慢了。
姥姥的烟很勤,走路手里要拿着那个烟袋,做活时也拿着。有时我在屋里读书,就听她“当当”的在外面敲水缸,我知道她这是往外磕烟灰呢。磕烟灰一般要找个硬的地方,这样才会磕干净,实在没地方,鞋底子也行。
人常说烟酒不分家,这句话我不知道从何而来的,但把烟排在酒的前面,总是有它的道理的。比如一个人想喝酒了,总不能随便找个人说,不行,我的酒瘾上来了,快给我倒一杯。但烟可以,说我没烟了,来点烟抽。
我记得姥姥有时烟瘾上来,恰巧自己家又没烟了,就是饭端到桌子上,也要先跑到别人家,要一锅烟抽才会回来。
那时人们没钱,也舍不得买烟,就在自家房前屋后种一点。姥姥也种,自己浇水,自己施肥,对那几片绿叶子特别上心。等那绿叶子长大了,长高了,姥姥就天天一棵棵地去看,看到黄了的烟叶,就掰下来,晾到窗台上,等晾干了,用手一点点碾碎,装到烟布袋里。
窗台上晾的烟叶多了,还会拿些去送人。
姥姥没抽过芝麻叶,也没抽过大青叶,但我知道村里至少有三四个人抽这个。开始还是掺着烟抽,后来连掺的烟都没了,但吸得人也挺高兴,说吸这个不用花钱了。
芝麻叶,大青叶呛嗓子,其中有一个人爱学《红灯记》中的小铁梅,逢人多时习惯兰花指一伸,做个侧身,高喊一声:“奶奶你听我说。”然后就尖声细气地唱他家的表叔数不清,自从抽芝麻叶,别说学铁梅喊奶奶了,那嗓子沙哑的,别人喊他爷爷都嫌他老。
农村蛇多,经常听说一些蛇的故事。说,某家把不满周岁的孩子放在家,大人去地里做活,蛇从房梁上掉下来,缠在孩子身上,等大人从地里回来,孩子的脸都憋青了。
蛇身上有鳞片,往下硬拽,蛇会缠得越紧,鳞片还会扎到孩子的肉里。唯一的办法就是往蛇嘴里抹上一点烟袋油,那蛇就会浑身打颤,自己就松开了。
烟袋油就是吸烟留在长长烟杆里的焦油,黑色的,特别粘稠,烟袋杆要经常用细铁丝捅一捅,捅出的烟油随手抹到鞋底子上,或者青草叶子上。
我用过两次烟袋油,一次是我的肚子上长了蜘蛛疮,这疮挺痒的,还不敢乱抓痒,姥姥说抓破了就会到处传染,会长满整个肚子。
姥姥找来细铁丝,捅出一些烟袋油,让我抹在疮上,记得只抹了一次,那疮就好了。
我家养了七八只芦花鸡,有些天,总听鸡叫唤,就是找不到鸡蛋,后来姥姥说鸡窝里有条蛇,鸡蛋粗,鸡下的蛋肯定是让它吃了。
我不怕蛇,找个棍子,就把那条蛇挑了出来,可那蛇不肯走,我就用棍子扒拉它,它呼的一声仰起蛇头,像站起来一般,头往棍子上使劲磕,磕得棍子梆梆响,等它把自己磕累了,我把它放到搂柴草的铁筢子上,一路小跑着把它扔到荒地里去了。
谁知蛇会记路,我头天把它扔出去,第二天它又爬回来了。
那时人都舍不得吃鸡蛋,我家总不能天天用鸡蛋养着它吧。
姥姥说蛇怕烟袋油,可谁敢往它的嘴里抹呀。就是抹,它也不肯吃呀,闹不好还会让它咬一口。
那天,我找了一个鸡蛋,在上面打一个小眼,把里面的蛋清倒出来,然后把烟袋油抹进去,为了去掉烟油味,鸡蛋壳用碱水清洗了好几次,洞用白纸糊上,放到鸡窝里,我又学鸡叫“咯咯嗒”,好让蛇知道鸡窝里又有蛋了。
总听说蛇吃鸡蛋,可没听谁说看到过,那天我坐在门台上瞅着鸡窝,一心想看那蛇怎么吃鸡蛋,一直等到吃中午饭,也没等到那蛇出来。
也就是吃中午饭的时间,那个鸡蛋没有了,我问姥姥动了没有,姥姥说没有,也许那鸡蛋真的被蛇吃了。
再找那条蛇,哪里还有它的影子。
晚上躺在炕上,多少有点害怕,人都说蛇精,我让它吃了烟袋油,它肯定会知道的,担心蛇会爬到我的被窝里来找我报仇。
连着害怕了好几天,那蛇也没来,鸡蛋也没少过,哈哈,还是蛇精呀,它也知道不该偷吃别人的鸡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