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穷了想大方也难,那时听得最多的一句话是谁谁多么抠搜。
村里人见面先抓过对方的手看一下,如果五指并拢,指缝挤得严密,就会说这人不漏财。
我村有个寡妇,带着两个儿子过日子,大儿子15岁,二儿子11岁,他男人绰号叫蔫大胆,没跑丢时,他总吹自己胆子多么大,别人不信,他就说不信咱打赌,有时赌一包烟,有时赌一包挂面。他赢的多,输的少,所以他越赌越上瘾。
去年冬天,不知道从哪里来了一个要饭的,男的,30多岁吧,一条腿都溃烂了,白天拄着拐要饭,晚上就住在生产队的场屋里。有一天,那要饭的没来,有好事的就说,不会是死了吧,于是就到那场屋里去看,一看果然死了,几个年轻人也算是做好事,用苇席裹起那人埋了。晚上蔫大胆又和人打赌,他说他敢去那人的坟上逛一圈。去不去如何证明呀,有人就给他找了一根木棒,作上标记,说你把这个插到那人的坟上,第二天我们一早去看,如果有,说明你真去了,就输给你二斤绿豆。
蔫大胆说这个还不容易呀,拿过木棒转身走了出去。
从村里到那个坟,来回也就是一个小时,人们等他时就说闲话,说蔫大胆的老婆多么抠搜,吃饭时从来不吃咸菜,盐水里点上一滴香油,蘸着吃。别人家的香油越吃越少,就他家的越吃越多,本来只半瓶香油,吃到年底,香油瓶满了。原来,他家用香油时,是一根专用筷子,蘸了香油在盐水里搅一下,又把筷子放回油瓶里,带回去的水比蘸出的香油还多,那瓶天长日久,就满了。
我村有个小学,学校里有三个民办教师,有人说他们更抠搜。冬天学校的校长室会生一个煤炉子,有时他们会用这炉子烧饭,有一次煮的是挂面,一个锅,同时煮面,煮时在面条上拴一根细线,面煮熟了,一拽那根线,自己的面条就全提出来了,绝对混不了。
民办老师是记工分的,年终上面也会拨一点钱给学校,说有一年拨款下来了,分来分去还剩二分钱,三个人没法分呀,他们就买了一盒火柴,三一三一的分火柴棍,空火柴盒放在办公室里,谁想划火柴就带着自己的火柴棍去,在上面一划,把烟点着,吸一口,特别满足的样子。
人们说这些时,没有一个笑的,因为各家各户的日子都差不多,吃不穷,穿不穷,抠搜不到就受穷。人们这样抠搜,还常常吃了上顿没下顿呢。所以人们不烦抠搜的人,烦抠搜别人的人。
有个男人,个子特别矮,冬天,他喜欢穿一个长筒皮靴,皮靴的筒特别长,半个身子像是装在靴筒子里一样,他冬天没事时爱到处串门,看到别人家里院子里晒的粮食,就偷偷地抓一把,放到靴筒里,走时还在别人家的院子里多踩几下,往鞋底上多粘上点泥,带回家去,磕打到自己院子里,据说这样能沾上别人家的财气,将来自己家的财运才会旺。大人们烦他,小孩子也拿他取笑,一看到他穿着大皮靴在村里串来串去,就跟在他身后给他齐声伴奏:“梆梆梆,梆梆梆。”一听这音乐,他走得更欢了,扭呀扭的,就像两个大皮鞋在运动。
大皮靴是暗抠搜别人,也有明抠搜别人的。
生产队长的老婆今天借张家一根针,明天借李家一卷线,转天又借王二麻子俩鸡蛋。人常说,好借好还,再借不难。她仰仗着自己的男人是个官,说是借,好听,其实是白要呢。
也不知道说了多久,有个人就突然问:“怎么蔫大胆还没回来?”
和蔫大胆打赌的人怕蔫大胆出事,就说去找找他吧。
他们打上灯笼,四五个人一块来到那个讨饭的坟上,坟上插着那根木棒呢,木棒下面是蔫大胆的棉大衣,有人弯腰想拾起来,才发现木棒从棉大衣的下摆处穿过去,像是钉在了坟上一样。
打赌时只说把木棒插到坟上呀,没说连大衣也用木棒插到坟上呀?也许是蔫大胆听错了吧。那个和蔫大胆打赌的人说:“又让这小子赢了!”
可第二天蔫大胆没来要绿豆,也没来找他的大衣,一打听,才知道他病了。人们去看他,他发高烧了,满嘴是胡话,说他把木棒插到坟上,想走,坟里那个要饭伸出手来,死死拽着他的大衣不放,没办法,他只好脱下棉大衣,才算捡回一条命。
人们就告诉他不是这么回事,可别人的话他听不进去,仍各说各的。也不知道过了多少天,蔫大胆跑了,找了快一年了,也没找到,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蔫大胆一跑,可苦了他的老婆,想改嫁吧,不知道蔫大胆是死是活,再说下面还有两个半大小子呢,半大小子,吃死老子,谁敢要呀。
家里少了顶梁柱,蔫大胆的老婆就更抠搜了。过年时,别人家有鱼有肉,她只买一小块猪脖肉,叫血脖领子,这地方的肉便宜,鸡和鱼都是画的,看一眼解解眼馋就行了,也叫一饱眼福。据说有一次她的小儿子多看了一眼,她就一把掌扇过去,说,你这个馋鬼,想把鱼全吃你的肚子里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