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的阳光射进卧室,杨竹没有起床去跑步,只是在家里简单地锻炼了一下。如今为了安全,她已经牺牲了自由。曾经可以无所顾忌地登上高山去看日出,在海边露营看夜空,而现在就连去上街都有便衣同事跟随,为了不给同事造成更多麻烦,她不得不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到了上班的点,梁予安陪着去。
“吃了早饭没有?”梁予安问。
“嗯,吃了。”杨竹简单地回答。
梁予安见她不太愿意说话,也就不再找话题陪她聊天,从她履职开始,她常常就是一言不发生人勿近的样子,而现在她则变成了一言不发满腹心事的样子。有时候,梁予安也不禁想,他们那时候为了查案,以为利用杨竹是杨海诺女儿身份或许能获得更多信息,而现在却像是把她推入了深渊。
她不得解脱,他不得心安。
“梁,今天上午开完晨会后有空吗?送我去东城区,我去个地方采集生物检材。”杨竹看着他问。
“应该没问题,没突发情况就OK,很重要吗?不重要的话,我也可以安排其他人陪你去。”梁予安回答。
杨竹迅速地说:“重要!很重要!”
“什么东西这么重要?”梁予安对杨竹这么大反应有些意外,看了她一眼,好奇地问。
“我去找一个人的DNA用来比对,这个人跟刘细妹和阿好的案子都有关系。具体的技术细节就是一堆医学术语,要我解释给你听吗?”杨竹也学着岳迩讨厌的调性说话。
梁予安果然摇摇头道:“别别别,要就说人话。”
早上到了公安局,花了两个小时开晨会,这是杨竹一个星期中最讨厌的时刻,晨会有大半时间都是领导在气急败坏地要求这个案子要破,那个案子怎么还没进展,庞爷主持的时候还能听两句,董局亲自抓以后,基本上晨会就是拎人出来臭骂一顿,大家苦不堪言也没法说。
梁予安和杨竹开完会就在众人眼皮子底下悄悄溜走,在杨竹的指路下,梁予安毫不费力开到舒睿的大伯家,他常年开车钻各种羊肠小道,比亚迪车小易拐弯,跑老城区比轿车要便利得多。这回杨竹还真是对他的小破车刮目相看,目的地是一片破旧的居民楼,这是静海市三十年多年历史的老房子,斑驳的水泥外墙长满青苔,破旧到几乎像是贫民窟。两个人站在楼下往上面看,一层层楼的门基本上显示出了贫富差别,最原始的铁条门、卷闸门就是贫困家庭的家,而装上防盗铁门的家庭基本上算小康之家。
“这里以前是一家面粉厂的家属楼,面粉厂早早倒闭了,我妈以前就是面粉厂的员工,不过还没混到分房子就被下岗。”梁予安看着这老房子说。
“面粉厂为什么倒闭了?”杨竹随口问道
“出了安全生产事故,仓库炸了,不过没人伤亡,二十多年前,几万斤面粉没了还是很大损失,资不抵债破产了。那时候我才六岁,就那时候我爸妈离婚的,我妈没工作养不了我那个好吃懒做的爸爸,只好带着我离开了。”梁予安不当一回事似地说。
“你妈妈真不容易啊!”杨竹同情地说。
“是啊,一个女人,每天打三份工,到了我要交学费的时候就偷偷哭。不过后来,遇见我继父,苦日子就结束了。”梁予安颇有些感叹。
两人聊着聊着,杨竹带着梁予安上了十一楼,走到第八户前,外面是一扇生锈的铁条门,里面是一扇腐朽的木门。梁予安指了指门,说:“你确定是这家?别让我撬错了!”
“我来过几次,不会错的。”杨竹很确定地说。
梁予安搓了搓手,拿出激光切削器,很轻易地把铁门削开,而里面的木门则用铁片轻轻一撬就打开了。映入眼帘的是一处四十多平的一室一厅小房子,客厅里放着一张床,卧室里放着一张床,相当于两个房间。
“搞了半天你还没说这谁家?我回去还要写报告的!”梁予安这茬想起程序上的事情,不然私闯民宅得被董局挂门口当腊肉晒一个月。
杨竹没有立即回答他,而是放下勘验箱走到卧室里,桌子上放着一个相框,那是舒睿和父母一家三口的照片,相框上落满了灰尘。她拿出纸巾擦掉照片上厚厚的尘土,把相框递给梁予安看,问:“你认得他吗?”
“陶晨轶?你开什么玩笑……”他惊讶得嘴巴里能塞进二十个岳博士。
“不对,他是舒睿,一个在五年前因肝癌死去的人。”杨竹仿佛在说一件跟自己不相干的事情,语气很轻很淡。
梁予安接过相框,说:“好像听小陶提过一次,印象不深刻,是你初恋?他怎么会跟案子有关?”
“那两宗案子的嫌疑人,是个携带有苏萨克氏症候群基因的男性,这种病只会在女性身上发作,而男性不会,但是男性会天生就有虹膜异位症,两只眼睛的颜色不同。舒睿的母亲恰好就是苏萨克氏症候群患者,舒睿虽然说肝癌死亡,却没有销户,他是否真的死亡,不好说。我找不到他,只能到他家来找找他的毛发。”杨竹带上手套,缓缓地说。
“难怪你会跟小陶……”梁予安尴尬地说:“两个人长得真像。”
“人总是容易念旧情。”杨竹说完,转过脸去,抬眼就看到窗边挂着他的吉他。
那时候的舒睿是个在音乐上很有天分的孩子,初中的时候他已经会弹钢琴、电子琴、贝斯、吉他,那个时候的他很腼腆,也不爱跟人说话,每次见到杨竹来练琴,他只默默为她的小提琴伴奏,偷偷看着她。高中的时候舒睿白天上学晚上去酒吧伴奏赚钱,在那样的环境里,他从整天穿着白衬衫的瘦弱男孩变成了染发纹身的英俊少年。
杨竹感觉到一股暖流涌向眼眶,她抬头看了看天花板上密密麻麻的蜘蛛网,深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头检查他的床。舒睿的床褥非常朴素,用的是粗糙棉麻被罩,破旧的绣花枕巾,还是几十年前的样式。杨竹把枕巾小心装进塑封袋中,然后拿开枕头,却在枕头下看到一张照片。
是她的照片,高三毕业晚会上她笑着演唱《Go for a trip》的照片。这张照片是任丹心用单反照出来的,当时她在台上唱,他在旁边弹吉他伴奏。照片中的杨竹披着乌黑长发,穿着浅蓝色的裙子,脖子上戴着一颗璀璨的绿色沙弗莱宝石吊坠。
活在她回忆里的人,怎么会跟这些残忍的凶杀案有关联?
“会不会是我猜错了!”杨竹忍不住想,她开始动摇,在心里否定自己的猜测。
可是心底里又有另一个声音冷漠地说,唯有证据才可以排除嫌疑,谁都不例外。
她最终还是没有拿起那张照片,而是掀开了被子,在床上并没有找到头发,化疗后的晚期癌症患者大多头发掉光,这个时候家中没有他的头发也有可能。
梁予安从厕所里探出头道:“感觉这家人走得好匆忙,衣服都没洗,还丢在桶里。”
杨竹从桶中翻出了四条内裤,三条是XL码,一条是L码,杨竹记得舒睿的身材是穿L码,她把L码的内裤放进了塑封袋。
梁予安打开衣柜,看衣柜里空空如也,用手扇了扇灰尘,说:“衣服倒是带走了。”
“舒睿的大伯也不知道现在人在那里,能找到他的话就省事了。”杨竹环顾卧室,有些无奈地说。
“那就找啊!”梁予安说。
杨竹瞥他一眼,说:“找了,跟人间蒸发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