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会移动的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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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最后一张明信片

年底,他去邮局取几笔稿费。

一进大厅,就看到几张漂亮的明信片,安静地躺在橱窗的玻璃后面,他的心就动了动。动完了,他就用取出的一部分稿费,精挑细选了二十张。

他的年纪不大,也就三十岁吧,但他骨子里却是个比较传统的人。年底,他总要买上一些明信片,然后写上自己的美好祝福,寄给亲戚和师友。这个习惯,他保持了十多年。虽是习惯,有时候也很可怕。

回到家,他刷刷几笔就写完了一张。那串数字和那行长长的地址,他早就烂熟于心了。是写给远方的姑姑的。小时候,当语文老师教完写信的格式以后,他就急不可耐地用歪歪扭扭的字给姑姑写了封信。因为姑姑对他最好,每次回来,总是给他捎带最好的东西。这些年,他一直给姑姑寄新年的明信片。而且每次,第一张都是给姑姑的。他小心地拿起来,生怕弄模糊了刚写上去的钢笔字。看着姑姑的名字,他突然觉得怎么这么亲切,像刚见过没几天的一样。一会儿,他想起,半年前姑姑已经去世了。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眼睛开始有点发潮,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放下吧,放下就没事了。他对自己说。

第二张,他写给本市一家杂志社的主编。他亲切地叫他朱老师。他清醒地认识到,这些年来,自己在写作上取得的一丁点成绩,是应该感谢朱老师的。当年,他抱着试试看的心情,把处女作投寄给了市里的那家杂志。差不多在他渐渐淡忘了的时候,突然收到了写着杂志社地址的信件。很薄的。不是退稿信。是朱老师写给他的亲笔信。朱老师在信里说,这个作品拟发表,然后也给他指出了一些不足的地方,最后鼓励他好好写,会有出息的。他捧着这信,眼泪簌簌地下来了。那个晚上,他一整夜都没睡着。这些年,他经常会收到一些约稿的信件,但都是冷冰冰的打印文字。看完,他就处理掉,一封也没留着。而朱老师的这封信,他一直留着。他想起,去年搬家的时候,这封信差点被妻子当处理品卖掉了。是他跑下楼去,从收破烂的老头那堆废纸里找回来的。现在想来,还心有余悸。

第三张,他本想给老同学写的。是个从高中到大学的老同学了。最后却没写成。老同学早些年也和他一样写东西,而且也是越写越好了。他暗暗和老同学较着劲。没想到,他的斗志刚被激发出来,老同学却临阵换“枪”,给大领导写材料去了。写信、打电话,好劝歹劝,老同学却像吃了秤砣一样铁了心。跟着大领导才一年多,老同学居然也当了个小领导。现在再给老同学寄明信片,不是给他增加思想负担吗?

第四张。第五张。第六张……就这样,想一个人,写一张;写一张,想一个人。

写到还剩最后一张,他突然想给父亲写一张,用匿名的。他暗暗佩服起自己的创意来。他甚至想象起乡下的父亲,从邮递员手里接过这张明信片的时候,他的表情会是怎样。但他很快就觉得自己可笑了,这社会现在是越来越矫情,自己怎么也跟着变得矫情起来了呢?虽然,早在读大学的时候,父亲也会给在外地的他写信、寄明信片,让他珍惜时间,好好学习。包括工作了以后,父亲偶尔也会给他寄信,鼓励他安心工作,注意身体。但现在,自己寄明信片给他,想想总是有点别扭。

再说写什么好呢?

写新年好吗?可父亲他觉得新年不好啊,他希望时间过得慢些,再慢些。

写工作顺利吗?退了还不让他休,我不成了周扒皮啊。

写身体健康吗?父亲的身体一直健康着呢,比我们经常坐电脑前的年轻人,不知道要健康多少。

不寄了,留着作为机动吧,他想,说不定谁突然想起我,给我寄明信片来了呢,我也好留着最后一张回复,免得单独去买。

于是,他整理起明信片来。他把那张没写过的放进了抽屉里,然后,点了支烟。

就在这个时候,电话好像被他的火点着了一样,急促地响了起来。

接完电话,他整个人就僵掉了。

电话里,姐带着哭腔就说了一句:爸不行了,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