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主角叫二炳,别误会,他不是大炳的弟弟,他只是大炳笔下的一个人物。这可是个厉害角色,坐山称王,手下喽罗无数。大炳小时候全家迁移时吃过山贼的亏,干是他的小小说里,总会有个山贼角色,到最后不是跳崖就是吃枪子,总之就是不给活路。二炳最后的命运大抵也如此,因此二炳最大的愿望,便是把大炳千掉,免得命运掌握在别人手中。他在等,等大炳把自己也写进作品里,他就可以让埋伏好的小喽罗一拥而上,控制住大炳。
可是大炳虽生性懦弱,做事却很谨慎,他写小小说的时候,用得最多的词便是“假如”,让二炳分不清到底这事到底会发生的概率是多少?没法预测,便没法排兵布阵。
百密总有一疏。这天大炳多喝了几杯,文思如泉涌,洋洋洒洒写了好几段,忽然转用了第一人称,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单枪匹马闯江湖的侠客,佩着宝剑,武功盖世。
二炳冷笑,不怕你武功盖世,就怕你不人人世。机会千载难逢,二炳果断地排兵布阵设下埋伏,就等大炳走到自己地头时,来个请君人瓮。
酒醒后的大炳,看着自己写的文字,吓了一跳,都说酒后吐真言,原来自己潜意识里是那么想当英雄啊!想想自己这辈子,空有满肚子文采,却只能用来教工头的儿子写作文,现在好不容易发表出几块豆腐块文字,被评为工地之星,也只能换来工头的几句赞赏,过后,该背几趟砖还是背几趟砖。大炳把空瓶子一摔,妈的,既然写了,就痛痛快快当回英雄!
当英雄就得打反派呀,谁是反派?自然就是山贼二炳了。仗着笔在自己手中,秃顶矮个的大炳,愣是把自己写成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大侠,一路进山,先把几个不识好歹的小喽罗教训一顿,再拿几个小头目练练剑,却迟迟不让二炳出场。倒不是怕二炳,按照传统戏路,为了衬托主角的能耐,最大的反派必须是个厉害角色,不能直接正面交锋,得先周旋一翻,眼看就要被反派得逞的最后关头,忽然反败为胜。一句话,反派越强,这英雄就越能耐。
思前想后,大炳决定这么描写二炳:“这二炳虎背熊腰,满脸络腮胡,眼小鼻大,一对流星锤舞得遮天蔽月,他有个压寨夫人柳眉杏嘴,纤纤细腰。”简单来说就是:武功好,人丑,还有个严重不匹配的夫人。英雄救美的戏码,这就算埋了伏笔了。
二炳看到这样的描写,气得吹胡子瞪眼,好你个大炳,还打起我夫人的主意了!为保险起见,二炳在排兵布阵之外,又加设了几道机关,可谓是天罗地网。
话说大炳一路“行侠仗义”,终于来到了二炳所在的山头。大炳数数字数,也铺垫差不多了,于是决定让二炳出场。大炳写道:“二炳舞动双锤,一声长嚎,只见飞沙走石,地动山摇,一山小喽罗呼声震天。这场面确实无比凶险,大炳冷冷一笑,手握剑把轻轻一甩,还没看清剑是如何出鞘,东边一排喽喽倒地哀号,大炳转身一挥,西边一排小喽罗又纷纷倒地。二炳见状,亲自跳出来迎战,只见那流星锤呼呼作响,一锤砸在地上,地面立刻凹进一个大坑。大炳就势躲闪,一下又一下躲过大锤,渐渐有些力不从心,边上的小喽罗又涌上来呐喊助威,形势十分危急。二炳心里那个得意呀,任你再怎么厉害,单枪匹马又怎敌我人多势众!看来马上就可以解决你了!
大炳再数数字数,这场面够大,也该进人高潮了,于是笔锋一转,又忽然如有神助,“大炳在躲避大锤时,暗暗观察着二炳的招式,瞅准弱点,宝剑一出击,直接就挑了二炳手筋,二炳哀叫一声,大锤轰然落地。小喽罗们见状,纷纷逃命。大炳轻轻吹去剑上的灰,头也不回地走进二炳的洞府,牵出了娇滴滴夫人。夫人一脸娇羞地盯着俊俏的大炳,长袖开始舞动,拉着大炳跳起舞来。”
反派已倒,又抱得美人归,大炳心满意足地收笔了,满脑子还享受着与美人共舞的愉悦。谁知舞着舞着,那娇滴滴的夫人忽然猛地一推,大炳就掉人二炳预先设置的陷阱中了,一排利剑射出,大炳当即成了剑靶。美人一改刚才娇滴滴之态,双手叉腰道:呸!老娘爱嫁谁嫁谁,你管我们匹配不匹配!迁腐!
大炳在小说里这么一死,倒把自己这篇小小说推上大刊了。你看呀,原本庸俗无比的剧情,忽然就有那么点意思了,命运再怎么板上钉钉,还是有意外不是?
好了,故事讲完了,我的小小说也写完了,我得赶紧拿去发表,拿了稿费请工头喝酒,兴许工头一高兴就不反对他闺女跟我在一块了。
神拳胡倌
镇不大,却是拳头当家。密密麻麻的武馆,教的都是祖传鹰拳。
这鹰拳拳风凌厉,招式诡异,乃祖上花重金聘高手所创。当时蛮夷外族时有进犯,家家户户习拳自卫。外族消亡后,拳法流传了下来,比武的,斗殴的,见面就成了斗鸡。
拳虽厉害,却极易出岔。一旦拿捏不准分寸,就会筋骨错位,轻者肿痛难忍,重者如被抽筋断骨,哀号不止。久而久之,习武者几乎都当过胡家医馆的座上客。
胡家医馆传承祖上的绝技,专医此症。伤者横着抬进医馆,不消半天工夫就能翻着跟头出来。
这医馆的馆长胡倌干活就俩字,讲究!他先要徒儿给伤者用毛巾擦身,再找准位置,搓面团般按压,紧接着在伤者身上打起拳来。拳既不瞅准伤处,也不落在要害,均匀布满全身,起势轻若鸟羽,落拳重如坠钟,一套打完,胡馆豆大的汗水从额头滴落,伤者的呻吟声已停。紧接着,洗手,抹干,恭恭敬敬从祖师盒里请出一副膏药贴上,病患只觉隐隐发热,气血舒畅,扭扭胳膊动动腿,嘿,好了!过后时有复发的,不打紧,到医馆再挨上几拳,症状立消。
这打的是啥拳?不知。这膏药啥来头?秘密。据说曾有人偷偷潜人医馆一探究竟,却被逮个正着。胡馆扔他出门时顺带扔了句话:“图谋拳谱的,以后恕不接待!”后来那人旧疾复发,带着厚礼在医馆门前足足哀号了两天。自此无人敢觊觎拳谱。
这天夜里敲过三更,狗忽然狂吠起来,一伙人强行撞开院门,把一个担架抬进了胡家医馆。胡倌忙披衣出来,见几个鬼子正把刺刀顶在门童脖子上呱呱说着话。担架上侧躺着一个日本人,歪着嘴大口吸气。
胡倌明白了,这是练鹰拳不慎腰椎错位呢。鹰拳向来不传外人,这帮匪子肯定是夺来的。
胡馆不动声色,净了手,擦了身,开始揉捏按压,小心翼翼地打起拳来。药刚贴上,那日本人就能翻身坐起来了。
“神拳,名不虚传哪。”日本人点了烟,吐着圈说。
胡馆赶紧跪下,“不敢不敢,混口饭吃。”
日本人盯着他,“要是有后遗症……”
胡馆吓得连连磕头,“不会不会,哪能有后遗症。”
“没有?”日本人似笑非笑,“你的,拳谱拿来,我要保障。”
“这……”胡倌看了一眼妻儿脖子上明晃晃的刀,只好乖乖取出了拳谱和膏药方子。
之后的事情无人知晓。第二天,晨起的人就发现医馆门户大开,里边血迹斑斑,一片狼藉。人都蒸发了似的,只留下一个吓傻了的门童,疯疯癫癫喊着:死了,都死了。
原本镇上死几个人也不是什么新鲜事,自打日本人来了以后,蛮横抢夺,时有死伤。镇上习武的虽多,但各扫门前雪,单家独户的,哪敌得过鬼子刀枪?
可这次出事的是神拳胡馆呀!没几天,镇上新伤的,旧疾的,“哼哼唧唧”不绝于耳。
没了医治的法子,这武馆可没法开了,针锋对麦芒的馆主们,破天荒一起商讨对策。几壶酒下肚有了定论一一抢拳谱。
人一多,胆就大,瞅准鬼子主力外出的时机,一行人浩浩荡荡杀往日本人住处。刚走近就听见里边鬼哭狼嚎。大家面面相觑,拳谱不是被他们抢走了吗,还嚎啥呢?
再走近些,鬼哭狼嚎声已止,从门口处抬出两具直挺挺的尸体来。一问才知,这太君派人练习神拳,为习鹰拳不慎的爪牙医治,谁知打完竟一命呜呼了。
大伙哈哈大笑,活该!这神拳也是你们那身板能学会的?于是一鼓作气冲进去,该打的打,该杀的杀,最后活逮了为首的太君,逼他交出拳谱。
“拳谱,烧了,烧了……”太君瑟瑟发抖地求饶。
这可怎么办呢?大伙都没了主意。忽然,那疯了的门童来了,挨个耳边低声说:跟我走,我知道哪里有人会神拳!
有人信,有人疑,也没别的办法了,胆大的真的就跟在门童身后出了镇,进了山,钻进山洞。
洞里几个人正在开会,那正中央的可不就是胡倌?!
“你没死呀?”有人惊呼。
“胡馆长已经死了,我是抗日游击队的胡队长。”胡馆眨眨眼说。
“你装死?”
胡倌忽然严肃了,“我不死,你们能把日本人一窝端了?咱祖上创鹰拳,原本就为抵御外敌,可不是自己人跟自己人斗。”
后来,不少人跟着胡馆,哦不,是胡队长,练起了神拳。
再后来日本全面侵华,唯独这个镇,怎么也攻不下。
(本文获得第二届盛京网络文学奖小说组提名奖)
白天不懂夜的黑
有家叫“黑店”的,就开在我家楼下一间地下室,白天大链锁门,一到晚上,招牌就亮上璀璨霓虹。
这年头,这样的店更招惹人,你可以想象,里边肯定是猜拳的,红着脖子碰杯的,搂着小细腰一脸严肃的……满满当当。
太阳刚闭眼,黑店半掩的门缝就透出快活的光。好几次,那光企图缠住我的脚,都没能把我拽进去。打小家父就教导:斗闹场,绝勿近。
可那天例外,我失恋了,八年的女朋友,说走就走,头也不回,我憋着口气,头也不回就迈进黑店。
黑店真黑,没窗户没大灯,舞池里只有虚弱的激光灯晃着头,群魔乱舞的身躯影影绰绰。最亮的是吧台的灯,照亮了调酒的哥们。哥们身材魁梧,比大腿还粗的胳膊上,左青龙,右白虎,胸口的肌肉随着调酒壶一抖一抖。我刚在吧台坐定,一个嚼着口香糖的女的就贴了过来,帅哥,要口香糖不?我连连摆手。她啪一声吹破泡泡,在我胸口捏了一把,又扭着她的蛇腰走了。
我胡乱点了杯酒,听音响里一个公鸭似的嗓音在狂吼,吼什么不知道,反正全不在调上,唯一听清楚的就一句“去******生活”。我听着听着差点流泪,对!去******生活!饱读诗书又怎样?女朋友还不是嫌我穷跟大老板跑了!
忽然,话简传来一句尖锐的脏话,紧接着是酒瓶砸碎的声音。
打起来了?我还没反应过来,文身男已“嗖”地蹿了过去,一把拽住一个人的衣领,拎起扔出一米开外,恶狠狠地说,臭小子,人家给了钱就能唱,你管人家唱得好不好,你想唱的话掏钱呀!再闹事老子阉了你!
我忽然觉得恶心,刚下肚的酒在胃里翻腾打滚。什么醉生梦死,低俗!垃圾!我到厕所吐个干净,悻悻地刷卡,走人。
回到家门口才发现,坏了,手包忘拿了,里边有信用卡,两百多块钱的现金,还挂着我家钥匙!我赶紧又回去黑店,结结巴巴地问文身男有没有捡到。
文身男朝蛇腰女一努嘴说,她倒是捡到一个,怎么知道是不是你的?
我赶紧描述钱包里的东西,连钥匙有几根都说得仔仔细细。
两百多块钱?文身男狐疑地盯着我。
对!我说,今天刚从银行取的。
文身男甩下一句你等等,就跑去找蛇腰女了,两人好像在争执什么,不时往我这边看,最后,文身男轻踢了一下蛇腰女的屁股,回来了。
他把钱包递给我的时候,眼神有些诡异。我不及多想,打开一看东西都在,赶紧揣上包,逃一样出了黑店。
回到家,我越想越不对劲,他那样的人,怎会轻易就还给我了呢?还有,他那眼神是怎么回事?阴谋,绝对有大阴谋。
我迅速把他们可能使诈的方式在脑里过了一遍。首先是信用卡,对,他们一定是克隆我的信用卡了,怕我找不到卡去报挂失才还给我的。我吓出了冷汗,赶紧打电话给银行把卡停了。
还有钥匙,是不是已经被复制了一份呢?我就住他们楼上啊,想弄清我住哪间那是轻而易举。对,应该把家里的锁都换了!可我又心存侥幸,这么短的时间,来不及复制的吧?换锁是不小一笔开支呢。
接下来的日子有点难捱,半夜里总觉得门锁会窸窸窣窣地响,没一晚是踏实觉。终于,我还是熬不住,把家里所有的锁都换成新的,可心还是悬着,总觉得不定哪天晚上,那个大力士文身男就会带着他的兄弟砸门进来,拎起我的衣领,让我把钱都交出来。
我患上了很严重的失眠症,经常夜不能寝。直到有一天,我收到前女友的电话。她说那天临走前从我包里拿了两百块钱坐车,问要怎么还给我。
我一惊,那钱包里那两百块钱又是怎么回事?想起那晚文身男诡异的眼神,我打了个冷战。犹豫再三,我还是鼓起勇气,走进了那家黑店。
店没营业,只有蛇腰女在门口搬东西。我怯怯地把钱递给她,连连道歉,不好意思我搞错了,那天我的钱包里只有十几块钱零钱。
蛇腰女很惊讶,是十几块钱没错呀,我跟他也是这么说的。
什么?我慒了,可你们店主把钱包还给我时,里边夹着两张大钞呢。
蛇腰女想了想,忽然垂下眼睛说,他一定以为是我偷拿走了,我家老人住院,他知道的。
这,我不知该如何回答,半晌才想起来,店主呢,我得把钱还给他。
今天你见不到他了,她抿了抿嘴,他打伤人,被公安拘留了。
(本文发表于《当代小小说》)
英雄的定义
北平沦陷,天津沦陷,上海频繁出事……连日来广播里都是不好的消息,她来回踱步,地板“砰砰”如心跳;冲杯咖啡,却喝出了中药的味道。
给点唱机换上一根全新的针,黑胶点唱机里传来“嘎吱嘎吱”的演唱,是他的声音,昂亢,霸气,唱的是“荆轲刺秦王”,荆轲被擒后那悲痛却又义无反顾的腔调,让点唱机都忍不住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