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超乎想象
28465300000022

第22章 月亮永远是圆的(4)

一月后,婆娘诞下一带把的,丁家人司空见惯,那婆娘却咋呼起来:这怎么可能?算命的说我地阁宽,天庭细,人中平满,是生女的命相,且有高人把过肚子,说肯定是赔钱货,怎么竟生了个儿子?

消息长了脚,镇上走一圈,小镇的耳朵和嘴巴就活络起来了。第二天说书的就有了新段子:丁家大院生男丁的秘密。

这秘密到底是啥?

二倌她大儿媳妇说,我看就是这古厝的风水,住下就能生男丁。

她二儿媳妇说,我看是咱这井里的水,那婆娘自打住进来可没少喝。

他三儿媳妇也说了,我怎么觉着是后院那棵树?我怀孕那会儿常在树下打盹,回回都梦见生的是儿子。

还没个定论,说书的倒先编排上了:今儿就给大伙说说,丁家古厝那院,那水,那树……

“咚咚咚”,赶早就有人敲开了丁家的门,是她大儿媳妇那村的大户,一进门就大箱小箱往里搬,最后搀扶出刚怀上的新媳妇,稳稳当当就霸住了前院朝东的空屋。大儿媳妇慌了神,这是干啥?大户甩出几锭银两,这屋,我租了!

她二媳妇一远亲也来了,在院子里有一搭没一搭闲扯了半天,忽然摇起井水“咕噜咕噜”就往嘴里灌,抹嘴笑道:要真能生儿子,我扛头猪来报喜!

她三媳妇一同绣花的姐妹更是直奔后院,对着树跪倒就拜,拜完还恭恭敬敬地往树上扔铜钱,嘴里一阵念叨。

那婆娘又咋呼开了:丁家旺丁多年,合着是旺财的时候到了呀?她极力往大小媳妇耳边吹风,大小媳妇们又往自家男人耳边吹风,很快,老三两口子坐树下收起铜钱,老二两口子坐井边卖起水来,老大两口子把屋子拾掇拾掇,正儿八经开起了客栈。

白花花的银子流水般涌进丁家,不,确切说是涌进了丁二馆那房头。这下,大倌三倌房头的有意见了,这屋这水这树可都是老祖宗留下的,人人有份,凭啥给你们霸去?二馆想想也是,要不各房平分?儿子媳妇不乐意了,自己千的辛苦营生,凭啥呀?

僵持不下,大倌三倌房头的心一横,咱也干!第二天就有人爬树捡钱、坐井边收钱,有人千脆到外边寻租客,寻着了就往空屋领。二馆房头的见了,先是指桑骂槐,再后来,明着吵了,骂完娘骂祖宗,再不过瘾千脆动手,那些个七尺白肉的力气终于使出来了,打红了眼,直嚷嚷要分家!二倌气得直抖胡子:红颜祸水,红颜祸水啊!

这红颜祸水是泛指,老少媳妇没一个逃得开,非要特指的话,首当其冲是那外来的婆娘。二倌耍了回当家人的威风,把她娘俩轰出丁家大门,板起脸训斥老少爷们:都忘了祖训了?哪能听娘们怂恿坏了家门规矩!男人们正好也腻了爬树挑水这些个辛苦活了,一巴掌甩到媳妇脸上,回屋摊着去了。

那租房的大户呢?也给婉言“请”了出去。他把婆娘和说书的召集到跟前,递上银两:辛苦了!这是说好的酬劳,二位散了吧。

婆娘不敢接银两,这事没办好呢。

大户摇头苦笑,不怪你们。

原来,大户的祖上与丁家大官原是挚友,同朝为官。他见大官极力主张改制变法,生怕损了自家利益,便暗中陷害,导致大官遭贬,从此家道中落。因心中有愧,临终前叮嘱子孙暗中协助丁家子孙重新起家。各辈谨记祖宗遗嘱,见丁家有人赶考,暗中出面打点,谁知那赶考的竟嫌路远,走了数里便折回了;后来见丁家开染坊,便暗中拉拢生意,可丁家人嫌日夜赶工太累,每月只接数单,不久便关门大吉。此后屡次出手相助,皆以失败告终。大户纳闷了,这次压根不费丁家人半点力气,怎么也失败了呢?

恢复平静的丁家老厝,又只能听见嗡嗡声和巴掌拍在白肉上的啪啪声。这天轰隆一声巨响,前院屋倒了,老子的画像被撕扯开,面目全非。男人们一阵咋呼后,挪到后院纳凉去了。

(本文发表于《天下》)

追杀

推开门,冷风鬼魅般钻进衬衫,贪婪地吸着体温,我打了个冷战,一抬头,淡云被风撵着,惊恐地逃散,不好,夜黑风高!就跟那噩梦里的场景一样!头皮一阵酥麻,快走!

往左撞上奔驰,往右又碰着宝马,报警器此起彼伏,我终于摸到奥迪跟前。

一按钥匙,奥迪纹丝不动,狂按,还是没反应,妈的,我踹了一脚,却发现不远处的路虎在闪,噢对,我一拍脑袋,上个月刚换。

砰!关紧车门,我大口喘着气,刚缓缓神,忽然一个黑影闪过。谁?谁在那里?没人回应。

点火,快点火,一踩油门,车子轰轰响,却走不动,像被什么死死拖住。我惊恐地张望,一个金刚般硕大的人影就在车后,双手张开,像是抱住整个车尾!

追来了,追来了,那个人,竟真的追来了!我手忙脚乱地找可以自卫的武器,却一把抓到了手刹上,啊,手刹没放!我放下手刹,鬼使神差挂了倒挡,一踩油门,“嘭”一声巨响,随即有液体状的东西喷射到车上,我死死拽住方向盘,嘴微微翕动,他,死了吗?我不敢想,更没胆下车看,咬咬牙,风一般逃离了。

路虎就是好啊,在马路上,它就是虎,跑得嗖嗖快,可这会儿,它偏成了蛇,在死寂的马路上S形游走,我踩刹车,它不慢反快,我往左拐,它偏偏窜向右,撞邪了?我咽了咽口水,一撇后视镜,差点撑破了瞳孔——他就坐在车后座上,正冷冷地盯着我!这是我第一次看清这个追杀我的人的模样:一身军装,国字脸,平头,右腮有颗黑痣。眼熟,真的很眼熟,打底是谁?我快哭了。

兄、兄、兄弟,你跟我到底有什么仇啊,干吗缠上我?

死一般寂静。

你是刘总的儿子吧?你听我说,刘总跳楼的事真跟我没关系,那个巨象集团的萧老板是我们市长的表亲,表亲,你懂吧?他怎么可能不中标。刘总家业大,不该这点事就过不去啊,真不关我事。

没有回应,背后一阵凉飕飕。

那,你是孙局长的人?孙哥进去了我也痛心啊,有些事身不由己啊,我没辙啊,兄弟兄弟,你开个数?我补偿,我补偿。

仍然没有回应,目光刀一样剜着我的背。

你、你、你是小丽的丈夫?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求求你放过我吧,我保证,保证以后再也不见她了,我一时糊涂呀。

啪!我抽了自己一耳光,车子一晃差点栽在路基上,狂挽住方向盘,咦,车上的人呢?刚才难道是——幻觉?我哆哆嗦嗦踩住油门,全速往前冲,逃呀,快逃离这里。

前面隐隐约约有灯光闪烁,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没错,一伙人正站在路边拦车,为首的那个高高大大,穿着军装,两眼像装了定位仪,我到哪他跟到哪。

是他!还带了同伙!我吓出一身冷汗,急刹,一百八十度掉头往回窜,偶有汽车迎面呼啸而来,我左躲右闪,比年轻时飞车追匪徒还刺激。听,后面也有车子追来了,伴随着刺耳的警报声。他来了,他又来了!他一定是举着枪,就等着一靠近就毙了我!

前无去路,后有追兵!

一辆大货车轰隆奔来,强光刺得我睁不开眼,我猛地一打方向盘,车子冲破大桥的护栏飞跃入江中,画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这是我生命最后的轨迹,千脆,利落,一下跃出尘世的泥潭,近年来夜夜梦魇之苦,看来可以终结了。看!江面好美,粼光闪烁,那水,就跟十年前一样清澈,足够洗净一切污垢。

第二天,报纸上有这样一则新闻:昨晚,本市发生一起汽车坠江溺亡事故,死者是市委副书记张国军。据调查证实,张国军醉酒驾车,撞毁消防栓后扬长而去,半路遇到警察临检竟掉头逆行,最终在躲避迎面而来的大货车时冲破护栏坠入江中。奇怪的是,他开的路虎汽车是属于巨象集团所有,具体原因正在进一步调查中。

新闻还配了一张我的照片:发胖的国字脸,半秃顶的头,右腮有颗黑痣。然而灵堂上挂的,不是这一张,而是我十年前刚从军队转业时穿军装的照片,英姿飒爽,佩戴着军功章。儿子坚持要挂这一张,他说:这才是我爸,我从小就崇拜的爸爸。

分身术

老爹病重,老婆闹离婚,儿子在学校打人了!可我走不开,今晚跟市政领导的这顿酒,关系着上千万的工程哪。

幸好,我有分身术。

咻!咻!咻!我分出另外三个我,一个去医院看我爹,一个回家安抚老婆,一个去儿子学校善后,终于可以放心地赴酒局了。

替身一回来了。他托关系搞定了床位,塞了红包,缴足了医药费。

替身二回来了。他给老婆送了钻戒、玫瑰,还有一条昂贵的狗。

替身三回来了。他给班主任送了礼,被打的小子变成了滋事方。

“办、办得不错!”我舌头一打结,脑袋短路,着火的却是胃,它越来越烫,越来越烫,终于烧出洞来,我痛得失去了知觉。

一睁眼,周围一片白,吊针一滴一滴安抚着胃里的火。

哎,孤单的滋味比胃穿孔还痛。

打电话给老婆,她说,让狗去陪你吧。

打电话给儿子,他说,你又不是没钱请护工。

打电话给老娘,还没开口她就哭骂:“你个不孝子!居然关机!你爹最后一面你都没见着啊!”

我一惊,胃里的火猛地窜上心脏,执意要在上面也烧出些洞洞来。

痛不欲生!

咻咻咻!我向替身求救,可他们一个个也捂着胃痛得直不起身。等等,胃?他们心不痛?

我这才想起,分身虽然跟我一模一样,但他们都没有心!

心只有一个,在我这,眼看就要千疮百孔。

我大喊:“医生,快救救我的心!”

你以为我从此再也不用分身术了?

非也!

这回一个替我去喝酒,一个替我去跑关系,一个替我去追款子。没想到,都完成得比我好!

也是,做这些事的时候,谁管你有没有心?

想当作家的小偷

这是世界上最小的国家,常住人口只有国王、警察、农夫、商人、小偷、乞丐六人。

身为一国之主,国王需要掌控每一个国民,于是他下令:所有国民都必须每天写日记,递交给他审阅。

没人反对,反正这是个没有秘密的国家,连小偷也是挂牌营业的——警察从没打算抓他。没了小偷,要警察干吗?

农夫总是第一个交日记,反正天天就俩字——种田。国王自然不满意,可农夫都憋成便秘了肚里还是没第三个字;乞丐也交得很快:今天从谁那里讨到了多少钱。没了;商人的日记就是一份收购和出售的记账单,一目了然;警察的日记当然是监督小偷,可以说,小偷什么时间打了个喷嚏,都写进去了。这下小偷苦恼了,自己的行程都让警察给写了,再写一遍岂不是抄袭?幸好他天生擅长观察,偷农夫家时,就写农田耕种要领,偷商人家时,就写经商攻略。结果他的日记令国王爱不释手,勒令出版。

小偷成了作家,警察也就失了业,沦落乞讨。这下乞丐不满意了,说自己能讨来的收人减少了。国王想想也是,就决定增加给乞丐的救济金。这样一来,商人要缴纳的税就变多了,他只好压低从农夫那里收购农产品的价格。可怜的农夫,辛辛苦苦种植的东西卖不起价钱,一恼火,决定游行抗议。咋办?国王慌了神,赶紧让警察恢复原职。这么一搞,连商人也加人游行了。也是,没有小偷,谁愿缴税养闲人呢?无奈,国王只好勒令小偷继续行窃。

一切又恢复平静,大家该干嘛千嘛。只有小偷很难受,他真的很想当个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