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皮囊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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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这是一场医疗游戏,一次本我人格的自我肯定和自我否定的关键时间点,就好比是顺时针和逆时针的一次较量、一次站在十字路口的艰难抉择。厉先生,我得告诉你,以上的说法仅存在于一种理论,在理论没有得到实践之前,它只是人们做的那个比较大、比较真的梦而已。这个理论背后成功与否、失败与否,没人能给出任何经验之谈,因为这之前没有任何先例。”这是许戈的那位叫泰勒的心理医生在数月之前和厉列侬说的话。

广场最角落的那家杂货铺比平常早两个钟头开张,是因为杂货铺里来了一位催眠师,掉落在地上的那枚硬币是催眠道具,是把五金店老板家的小女儿带回时光隧道的穿梭机。

沿着时光隧道,布拉格广场就变成了墨西哥机场。

许戈,这次你的阿特可没有骗你,他老老实实地和你交代了那些事情,而你也原谅了他。

枪声响起,方为其的那一枪真的做到了,就像他承诺的那样:惊心动魄。

为了配合那一瞬间,他还故意穿了淡色衬衫,为的是……把她吓得魂飞魄散。

她软软地倒下,那是她通往回家之旅的必经之路。

在她倒下的那一瞬间,广场外响起了刺耳的救护车的声音。

他和她被放在了同一辆救护车的车厢里。

厉列侬要求方为其开的那一枪还必须附带上两个特点:濒临、不能影响他任何意识知觉。

在前往医院的路程中他需要全程保持清醒,因为他还有话要对她说,一些非说不可的话。

血被止住了,他赶走了那几名医护人员。

现在,救护车车厢里就只剩下他和她,没有人再能打扰到他和她。

她闭着眼睛躺在白色的担架上,看起来有点像玻璃柜台里的东洋娃娃。

五金店老板家的小女儿,真正的告白时刻来临了!

但愿这条通往医院的路足够漫长,但愿黑暗不要太早张开它的臂膀。

他得做最坏的打算,比如说,这是属于他和她的最后告别时间。

许戈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远到她忘记了回时的路,假如她忘记回来的路呢?没有关系。

比起平常时候,他去握住她的手有点吃力,他把她的手握在手里。

“许戈。”

许戈,一些话我无法当着你的面和你说,所以我只能采用这样的笨法子把它们说出来,我知道你在听。

“许戈。”

许戈,假如你忘了回来的路,没有关系,你的阿特终究还是会去拯救世界的。

在那个雨夜,方为其给了他狠狠的一拳。方为其说:“厉列侬,你一定是上辈子拯救了世界,才能遇到像许戈这样的好姑娘!”

是好姑娘,也是傻姑娘!

如果说上一辈子你的阿特拯救了世界才能遇到你,那么下一辈子我还想再遇到你,一定要遇到你!

“许戈。”

许戈,以下是两版厉列侬拯救世界的经过:

在2015年到2050年间,发生过这样一件大事件:某年某月某日,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结成联盟,把他们的航空母舰分别开到黑海和西太平洋。一切已经准备就绪,就等着一声令下,无数导弹将像飞出的箭。与此同时,中俄两国祭出最强、最紧密的防空系统,中国人民解放军在五星红旗下宣誓:哪怕有一片火箭碎片落在南海,先沦陷的将会是白宫。千钧一发之际,中俄联军和西方联盟的最高指挥官分别收到了紧急密件,那份紧急密件以最充分的证据指出这场一触即发的战争幕后黑手为日本和菲律宾。这时,你肯定猜到了紧急密件的来源:除了,他还能是谁?是的,提供紧急密件的就是1942领导人,那份紧急密件阻止了一场世界战争。

在2015年到2050年间,发生过这样的一件事情:某年某月某日,一颗行星偏离了轨道,以一种让人猝不及防的速度飞向地球。那个时间,工作了一天的人们正在睡梦中,他们丝毫没有察觉到来自于自然界的不可抗拒的毁灭因素。那颗快速运转的行星眼看就要撞向地球,在千分之一秒的时间里,半人头马座阿尔法星球的战士乘着光束而来,从地球和行星之间的缝隙中穿过,所经之处产生了巨大的能量,那能量让行星停止了运转。乘坐光束而来的战士用了一记圆月弯刀的脚法,脱离轨道的行星就像一颗飞往网窝的定位球一样,回到属于它的正确运转轨道,世界安全了。这位在人们睡梦中悄悄拯救了地球的战士有一个外号叫蓝色路西法。

怕一个版本不够分量,两个版本分量足够了吧?许戈,以上两个版本,你喜欢哪一个?

不管你喜欢哪一个,你的阿特拯救世界都是一件不争的事实,命运之神没有理由不让我们在下一个轮回中遇见。

“许戈。”

许戈,当再次遇见时,也许那个时候我不叫厉列侬,你也不叫许戈,但下一辈子遇见时,我将还是我,你也将还是你。

唯一不同的是,换我来先爱你!换我来先为你神魂颠倒,换我来一直跟在你后面跑,换我来为你做一箩筐的傻事。

到时候,如果你还是五金店老板家的小女儿的话,我一定是隔壁皮鞋匠的大儿子,隔着一条小小的街巷,隔着一堵矮矮的围墙,我在我家的阳台上看到你,你正站在你家的阳台上。

那是一个春天,那阳台上的女孩比漫山遍野的春花、比那场万人空巷的球赛更加地吸引我的目光。从那天起,我就开始了等待,等待那个阳台上的小姑娘快点长大,起码得大到明白那个穿得一本正经的男孩和那个男孩递给她的那封浅蓝色的信是怎么一回事。

一封情书打动不了你,那就继续写,直到它们装满你的阁楼,到时候你总该被感动了吧?那个时候我们也该长大了,大到可以谈婚论嫁的年龄,求爱成功之后我又得绞尽脑汁地张罗一场场别开生面的求婚行动。

之后就是结婚周年纪念日,很多很多个结婚周年纪念日之后,我们就变成了坐在公园长椅上的老先生和老太太。

这个自然也有很多的版本。

到时候,你如果是一位公主的话,那么我就会是心里爱慕着公主的邻国王子;到时候,如果你一穷二白,那么我肯定是家徒四壁;如果你来自于大富之家,那么我就来自于权贵世家……

我才不要去兜圈子呢,时间很宝贵,我要我们的爱情一帆风顺。

到时候,如果你是亿万年前的一条鱼,那我就化身为蔚蓝的海水。

许戈,你看,你怎么都逃不开我!

只是,许戈,下一辈子还很遥远,而我迫不及待。

数月前,那个叫泰勒的心理医生还和他说过这样的话:“厉先生,医学史上诞生过很多至今也无法用常理来解释的案例,那些案例被称为奇迹。那些奇迹背后,离不开人们的坚持不懈。”

不,女士,你面前的那个男人一点也不想去创造什么奇迹,他只是想把许戈带回来。

把许戈带回来,和她玩一些单调而无聊的游戏。

“许戈!”

“嗯!”

“许戈!”

“嗯!”

“许戈!”

“烦死了!你干吗老是叫我的名字?”

“许戈,你头上有一只蜘蛛。”

“浑蛋!浑蛋!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他就是故意等到最后才告诉她的,什么都不怕的人怕蜘蛛的模样有趣极了。这世界上,也只有许戈才能把怕蜘蛛这样的事情演绎得那般动人。

到时候,他也许还能捞到一点好处,比如被蜘蛛吓坏的人会主动朝他投怀送抱。

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声划破长街,长街的尽头就是医院。

告白时刻已经过去了三分之二时间,她的手还在他手里,只是他不像最初那样可以把她的手牢牢地握在手里,甚至于哪怕他精神一不集中,那勉强握住的手下一秒就会从他手中滑落。

告白的话也开始出现了断层,声音小得他都怀疑自己有没有把它们说出来。

不管我有没有把它们说出来,许戈,我知道你还在听,我得加快点速度。

“许戈。”

许戈,回来吧!你也知道,我能任性的机会不多,但不代表我不会逮住一两个机会去做那些比较任性、不负责任的事情——比如现在我做的,就是一件任性的事情。

如果你一直不回来的话,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忍到什么时候,忍到什么时候去打开那条通往见你去的道路。那条通往见你去的路可一点也不轻松,既没有兔子带路,也没有像滑滑梯的山洞,这个你是知道的。

所以,许戈,快回来吧!

许戈你要知道,上帝不会一直让幸运降临到某个人身上,上帝还会对那些不珍惜生命的人实行惩戒。

你也知道,上帝有很多事情要处理,他不可能去了解你的实际情况。他不知道其实那个一直做事任性的男人比谁都热爱生命,那个男人只是太想念一个女人,那个男人没有别的渠道去缓解他的想念。

所以,还等什么?许戈,快回来吧!不然的话……等你哪天回来了,你也许就见不到你的阿特了。

是的,这是在威胁你!但……也许未来的日子,这个威胁一不小心就变成真的了。

在这里,我得先对上帝发一个誓:厉列侬比谁都热爱生命!还有,上帝啊,我只是用属于我的方式向您讨回那位有着一双爱的笑眼睛的姑娘。

“许戈!”

那声许戈直接消耗掉了他指尖的力道,她的手从他手掌中缓缓滑落,而他,再也没有力气去握住她的手了。

没有手,但还有眼睛,但愿黑暗不要太早来临,起码,得等他说完最后想要和她说的话。

“许戈!”

许戈,你说过,会记住那些我和你说的话。

“那个咆哮的法国男人名叫布里斯,是一名银行职员;那闻起来味道很好闻的洗发水名叫lush,意思是‘草木青葱’;那被喂了半颗安眠药的狗名叫尼克,秋田犬,原产地自日本。

“那在旧城区开一家面包店的是犹他男孩,犹他男孩把家乡的蓝莓带到了布拉格。那列车形状的面包是犹他男孩为了纪念他在伊拉克战争中离开的哥哥。在那家面包店前,有一个男人光顾着看一个女人,傻傻地把头磕到了绿色的广告牌上。”

那些话是生命的意义,我也是用了很长的时间才懂得。

平凡、温暖,充满无限生机。

许戈,回家吧!

家里有我们的葡萄园,还有我们的三十五头牛。当然,还有我们可爱的赫伊里和阿塔依。

许戈,想着我要你记住的那些话、想着我们的葡萄园、想着我们的两个孩子,你就可以找到回家的路、找到回到这个世界的路。

“许戈。”

许戈,我亲爱的,不要害怕!

我知道你现在一定是走在回家的路上了,我知道回来的路上布满荆棘,但你不是别人,你是许戈!

许戈,不要被那穿着黑色长袍的巫师给吓到,那只是欺善怕恶的坏家伙。你怯弱了,他就越发得穷凶极恶;当你强大时,他就会暴露出渺小的一面。

许戈,在回来路上也许你会经过食人花丛林,不要被它们张牙舞爪的样子吓到。我偷偷告诉你,那是坏巫师虚张声势的道具。有食人花丛林也许就会有迷雾沼泽,许戈,不要东张西望,只要记着一直往前走就行了。

许戈,记住了,从你身边经过的都是幻象。

最后……在回家的路上,那条恶龙挡在你和世界之间。许戈,这个我想我是帮不了你了,我唯一能做到的,就是给你加油鼓劲儿!

许戈,我亲爱的!低头看一下你手中的剑,那可是世界上最为锋利的宝剑。把你手中的剑狠狠地刺向恶龙的眼睛!

当你那把宝剑刺穿恶龙的眼睛时,黑暗和恐惧就会烟消云散。那一刻,世界就回到你的面前。

好了,许戈,我已经看到黑暗的翅膀了,它们正在朝着我扑过来。

它们来了!

许戈,我相信,当我再次睁开眼睛时,我便看见了你,还有你那双为我哭红的眼睛。

最后,最后,我要向你做出那人类最为俗气的告白:

“许戈,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