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黑夜给了我明亮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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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幸福得一塌糊涂(4)

穿着羊绒外套的钱程带进来一股掺杂着男用香水味的寒气,还有满嘴的海蛎子味儿:“乐章,你这房子不错呀,地段很好,这两年没少增值吧?”男人用香水而且能让人第一时间闻出来,让乐章不舒服。这种商人的直截了当更让人不舒服。张嘴就是生意经,连句客套都没有。再看葛红,默默地接过钱程手里的花篮,转身放到茶几上,然后,接过钱程脱下的外套,顺手挂在衣架上。一脸的温柔。温柔似水。丝毫看不出她为这个男人哭过,为他要死要活!两口子之间默契非常,钱程不说他怎么找到乐章家的,葛红也不问他怎么来的。好像他们之间早就约好了到乐章这儿集合!

葛红的第一句话是:“小宝怎样?”

“还行,让小秀带奶奶家去了。”小秀是他们家保姆。

“你吃饭了吗?”葛红又问钱程。

“没有。乐章,咱们出去吃点东西怎么样?我请你们姐儿俩吃大餐,想吃什么你们随便点!”

“免了吧,你送来的大虾和螃蟹我和葛红还没吃几口呢。”不知道为什么,自从钱程进门,乐章浑身不自在。这么多年,从来没有男人不经邀请到自己家,钱程是头一个。她已经不习惯家里有客人了。尤其这种一点精神准备都没有的客人。有葛红一个人住这儿心里面已经满得受不了,再添个钱程,她感觉自己的心满得要从喉咙里漾出来,头要爆炸。

幸好,葛红还通情达理。葛红说:“我还没去我妈那儿呢。”

“那咱们去接他们,一起出来吃饭?”

当着乐章的面,葛红给她父母打电话,告诉他们:“我和钱程在一起,钱程说带你们一起出去吃饭。你们吃过啦?那待会儿我们一起过去,你们在家等着吧。”

钱程在一边提示:“告诉他们,有大虾,还有螃蟹。”

怪不得这几年大虾和螃蟹价儿看涨,原来成了钱程跟人见面的出手礼,需求量增加了啊。

超大号行李箱,还有这几天买的大包小包,都让钱程直接带楼下了。葛红没有丝毫反对的意思,心安理得地看钱程搬东西。趁钱程去门口摁电梯的工夫,葛红趴乐章耳边,小声说了句:“看一眼你枕头底下。”钱程回来了,她离开乐章,像什么都没发生。

乐章送他们到楼下。一辆北连牌照的黑色轿车堵在楼门口。她跟钱程握手,跟葛红拥抱,看着黑色轿车扬尘而去,身子一下子像被抽去了骨头,真想找个地方躺着一动不动。累!

回到家里,第一件事是去翻枕头底下。枕头底下有一张纸条,葛红写的:乐章,谢谢你的款待。你是我在危难关头唯一能信任的朋友。有些事情你可能理解不了,我也不能跟你多讲。钱程肯定会来找我,我得跟他走。你书柜最上层《鲁迅全集》第二卷的书套里有一把钥匙,那是银行保险柜的钥匙,密码以后我会告诉你。如果我有什么意外,你去把保险柜打开。但愿你没有打开保险柜的机会!朋友之间的友情是这个世界上最值得留恋的美好之一。真想回到大学时代。好好活着,找个好男人嫁出去,如果碰不到合适的,不要勉强。祝你幸福永远。葛红。

字写得非常工整,看得出来葛红是在一种很认真、很平静的心态下写的。她是在见到乐章之前就把东西存了银行保险柜,还是白天趁乐章不在家自己出去办的?葛红走得匆忙,乐章没有机会问她。也不想问。乐章希望生活简单,她不希望自己的生活莫名地增加变数。葛红的突然来临,已经是变数了,让她心里疲累,再加上钱程,再加上什么保险柜,整的跟侦探小说似的。两口子过日子,有这么复杂吗?乐章将信将疑,像葛红说的那样,但愿她没有打开保险柜的机会!

煮熟的大虾、螃蟹打包,乐章回家去看爸妈。这么多新鲜海物,她一个人吃太可惜了,也吃不了。如果不是葛红来闹腾这么两天,接到嫂子电话她就应该回去。两个老的,退休金不少,房子住的也够大,身体虽不太好,得的也是他们那个年龄的常见病,老人哪有没病的?有病上医院治就是了,都有医保。跟农村人比,他们的日子简直是在天上。头几天单位去远郊县里扶贫,党员一人包一户对口,乐章那户,老的九十多了,床上躺着,你说什么他都听不见;儿子智商有问题,看样子身体还行,村主任介绍,说这个家还就这傻儿子在支撑,因为能下田种地,村里照顾他,分田的时候给他分到一户种田高手旁边,邻居种啥他种啥,能带他一下。媳妇是从黑龙江那边讨来的,智商也不高,没文化,对付能干点家务。最让乐章心疼的是这家的孩子,男孩子,快一米八的个子,见了生人,除了傻笑,一句话都不说。回村部的路上,乐章很不客气地问村主任:“按计划生育政策,他们家这样的不允许生吧?”

乐章是省里来的干部,肩膀快够上县长了,又是来扶贫送钱送物的,村主任赔笑:“按政策是不允许,可一个村住着的,三叔二大爷,多少都沽点亲,你能看着人家绝后吗?人家好不容易讨了媳妇还怀孕了,咱就愣不给人盖章,也太不近人情了吧?农村就这现实,复杂。计划生育政策是好,到了咱农村,不变通还真不成。”

人口素质不提高,扶来扶去还是贫呐。

乐章回家,把扶贫的事先跟爸妈讲了,把老妈的眼泪都赚出来了,一个劲儿叮嘱乐章:“下回再去,把咱家那些用不着的旧衣服都带去,多带点米面油什么的,怎么现在还有这么穷的人呐?!”

乐章爸妈城市出身,一直都在大学里当老师。退休这么多年,对农村的情况缺乏了解。乐章给他们讲扶贫的本意是想让他们好好过日子,没想赚老妈的眼泪。老妈为农村人流过眼泪,又开始控诉了:“这日子没法过。你爸总说我看着他,说我管他,不让他自由,你说我能吗?我是那样人吗?”她们在厨房把大虾和螃蟹装盘,准备往餐厅端。进厨房时,老爸在客厅喝茶,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厨房门口,听见老太太对女儿讲他话,发火了:“你背着我跟孩子乱讲什么?!”表情凶狠、语气猜疑,看他的眼神,听他说话的口气,乐章感觉陌生。这是她的老爸吗?

“谁背后讲你什么?谁有时间讲究你?我跟三儿讲大虾呢。这大虾不错,挺新鲜的。”

“新鲜个屁!是不是在外面吃饭剩下打包回来的?不孝顺的玩意儿,白养活你们了,就这么对待老人吗?!”

乐章看一眼老爸,嘴张得大大的。心疼得一抽一抽的。

泪水在眼睛里含着。她知道爸是真有病了。精神病。爸从来没这么跟她说过话,没这么爆过粗口。平时不知道对妈多狠呢!怪不得妈天天控诉,看来她的话句句是真!一个好男人老了都能变成这样,像她这样,不嫁也罢!妈年轻时幸福,老了这是在还债呢。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连夫妻感MA都是。爸说妈老看着他,有他病的一面,是不是也有真心在里面?难道多半辈子的恩爱,他是在装吗?人真的可以如此虚伪吗?爸老了,腰弯了、说话糊涂,身上散发出一股老男人特有的浊气,让乐章想跟他亲近也亲近不起来。小的时候,她是最愿意猴在爸身上的,爸带她去公园,五一、十一,她现在手里还有那时候的父女合影。那时候爸看着多么干净、明朗!人老了怎么可以变成这样呢?乐章无话可说。

哥、嫂都不在家。也许是在找借口躲着老人吧,不到睡觉的时间不进家门。趁他们还没回来,乐章落荒而逃。他们回来还得跟他们费口舌。爸这种样子,谁都受不了。别说嫂子,就是她这个亲生女儿时间长了也无法忍受。感情告诉她,应该把妈接到她那儿住几天,哪怕几天,让爸尝尝离开老伴是啥滋味,让妈喘口气,休息几天,然后再让妈回家。但理智又告诉她,不能开这个头儿。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这是一场折磨人的马拉松,不会有什么结果。

出家门,听老妈在身后把大铁门关上,乐章如释重负。一边下楼一边心里骂自己:爸说的对,你就是没良心,就是白养活你了。你怎么能不管他们呢?!怎么忍心看他们就那样互相折磨?

快到自己家小区门口时,她终于想出了一个补救的办法:周末,她要到花鸟鱼虫市场给老爸买几条金鱼,再买两只小乌龟。老爸的变态一半是病,一半是闲的。他没有事情可做,可不就整天围着老妈,脑子里转的全是两个人的事情。越转越小,越转越琐碎。乐章曾经想过给他们买狗。她看见街上不少人遛狗,管狗叫儿子、闺女。但她听说养狗太麻烦,洗澡、消毒、顿顿做饭,天天出去遛,没完没了。嫂子是干净人,第一个会受不了。养鱼、养龟相对简单,换水、喂食,没养好死了再买新的。

能为他们做点什么她心里还能踏实一点儿。

乐章的心刚刚放松一点,一下子又揪了起来,吊到嗓子眼儿了:家门口站着一个人!

是钱程!

幸好是钱程,不是另外什么陌生人。乐章的房子属于高档小区,单元门带密码的,不是本单元住户一般进不来。如果是陌生人,她就惨了。没等她喊出救命可能就被劫了。但钱程一样是她害怕、不想见的人。他是怎么进来的?!他要干什么?葛红不是已经跟他走了吗?

乐章惊魂稍定,强作笑容,问钱程:“落东西啦?”

钱程顺着她的竿爬:“围巾。”围巾?钱程来时系围巾了吗?乐章没有印象。出门去爸妈家时匆忙,她也没检查客厅。是不是他故意留下了围巾,好给自己找一个回来单独见她的理由?这个男人,太狡猾!葛红不是他的对手,乐章也不是他的对手。

“葛红怎么没一起过来?”

“跟她妈在一起说话呢。小宝病了,明天我们要回北连。”

在电梯里乐章就已经掏出钥匙握在手里。这是她的习惯。她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把家门打开让钱程进来。她开始后悔自己说了落东西的话给了钱程借口。钱程即使是怀着恶意而来,也不至于对她绑架动手吧?她站在门口犹豫着是不是开门,钱程看她笑:“拿我当坏人是不?”

就这一句话,让乐章再不能犹豫了。好歹他是葛红的丈夫,是她的大学校友,他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至于害她吗?也许他就是围巾落下了。有钱人的围巾,便宜不了。也许是用惯了,也许是哪个亲爱的送的,总之值得他回来取一次。问题是,他怎么就敢肯定她晚上肯定在家?如果她今晚上心血来潮在爸妈家住下,他就这么在门口傻等一宿?

带着一肚子疑问开了门,进客厅,刚才葛红给他挂外套的地方,衣架上没有围巾。围巾在地上,带小米格,burberry的特有标志,世界名牌。这两口子身上全是名牌。乐章弯腰捡起围巾递到钱程手里,围巾上一股暗香。钱程接过围巾,问她:“不请我坐会儿?”

男人都这么无耻吗?乐章有点掩饰不住的恼:“你这种人属于不请自到型的,自己坐呗,客气啥。”

钱程根本不在乎她话中的讽刺,果然自己坐到沙发上,大大咧咧,好像这是他的家。他这种人,不成功才怪。脸皮厚的人才能成功。老百姓话讲:脸皮薄,吃不着。跟钱程这种人相处,有些事情总好像是他在背后推着你往前走。不知道葛红是不是有这种感觉。乐章不喜欢钱程这种类型。葛红会和这种男人睡到一张床上,让她感觉不可思议。

钱程不但坐下了,而且没有马上想走的意思。跟她说话:“乐章,你不用张罗给我倒水,我坐几分钟,说两句话就走,不耽误你休息。”一副泰然的样子,好像乐章正在张罗给他倒水似的。乐章听了他的话,顺势坐到他对面的沙发上,再不想动弹。看他怎么表演吧。

“乐章,谢谢你收留了葛红。我估计她肯定在你这儿说了我一堆坏话,她说了什么,我不问你也猜得差不多,说我在外面搞女人什么的吧。我想跟你说的是,她的话你可以信,但别全信。我这种人,不是吹牛,真想搞女人,我会瞒着她,瞒得好好的,怎么可能让她知道?实际上是她跟我分心了,这几年背着我自己存私房钱,让我发现了,她竟然要挟我。在社会上混,跟个把女人近便些的事情可能有,像她说的那么严重,不可能。我多大岁数了?这点道理不懂?倒是葛红现在闲得无聊,穷讲究,总找我的茬,我怀疑她是不是更年期提前了。有时间你多打电话劝劝她,我会感激你的。毕竟她在我一无所有的时候跟我去北连,这事我会记一辈子。至于她存放在你这儿的东西,你就好好替她收着吧,难得她还有信得着的人。行啦,我走了,你把门锁好。再见!到北连给我打电话!”

钱程说话算话,事情说清楚了马上走人,没乐章想象的那么难打发。乐章却出了一身冷汗:钱程知道葛红在她这儿存了东西?是他猜的,还是葛红有意告诉他的?他为什么不逼着她把东西交出来?就像那些警匪片里演的那样,手里拿把枪或者什么钝器,让她想反抗也反抗不了。如果真是那样,她肯定做不了江姐,不用他动手打她没准就招了。反正葛红给她留的钥匙没头没尾的,既没说哪家银行,更没告诉她密码,交给他还不等于白交?

且慢!葛红这样把钥匙交给她,是不是已经预料到钱程会识破,会来找她?!告诉钱程她背着他存了东西,然后看看钱程的反应。天哪,这两口子简直绝配!打的什么哑谜、玩的什么把戏?!乐章理解不了他们,头疼,上床之前祈祷:让我睡个踏实觉,谁也别来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