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喜又审视那个无名无姓的手机号码。手机短信显示号码太小,他的眼睛已经花了,要把手机往远放才能看清楚。号码后面竟是8888,挺牛的。用这样号码的人非富即贵,贺喜在有交往的非富即贵的人群中搜索,一无所获。在办公室,贺喜打电话都是用座机,他边拨号码边观察刘大原。他怀疑这个号码是刘大原的。当然刘大原的号码他是知道的,但谁能保证刘大原没有第二部手机,第二个号码,况且刘大原的小舅子就是电信的副总。通了,却是个女的,问你是谁?声音娇嫩。贺喜嘻嘻一笑,你是谁?对方停顿了片刻,你找谁?贺喜说我找你呀。对方忽然拔高声音,你是谁?你想干什么?贺喜说你是谁?你想干什么?对方说你******是谁?贺喜有些懵,这口气不对,这把年龄了,熟人不会张口闭口“你******”说话。对方又尖厉吼叫,你******到底是谁,跟我耍流氓,我报警了。贺喜立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忙说对不起,打错了,输错号码了。对方还不依不饶,贺喜忙挂断手机,细看那号码,真错了,后面不是8888,而是8688,他把6看成8了。刘大原咯咯一笑说人要服老,人家不理了别硬缠,会出命案的。贺喜又用手机回拨那个号码,关机。
贺喜点根烟,想想,又把照片转发给了刘大原和小张。他听到了两个人手机短信提示音。两个人同时看手机,同时抬头看他,刘大原说老贺,开始卖字了?你那能叫书法吗?贺喜说咋不叫书法,你写两笔我看看?刘大原说你的意思我用脚?小张只笑不语。
又收到了几条转发的短信,调侃作风问题的居多,不过有一条短信让贺喜感到温暖:兄弟,你没事吧。贺喜觉得无聊,一低头才发现自己又写了一页:雇凶杀人。
贺喜开始找那幅“书法”,却没找到,问谁收藏了我的书法。刘大原咯咯地笑,小张说我没见。贺喜又找“我该怎么办”这句话的出处。这句话应该是说出来,可谁又会说这样的话呢?刘大原城府很深,如此表露心机的话是不会说的,小张更不会说,那是个少年老成的人。别人来串门,也不会说这句话,你无权无势,说给你有屁用。这句话如果来自报刊,不会来自文章内容,而是标题、兼题之类。报刊翻遍,没有发现。一根烟抽完,贺喜猛然拍拍脑袋,心里说这脑子看来真是迟钝了。一把手进去了,牵连了几个,就像一场地震,一时间整栋大楼人心惶惶,厅里“主动交代坦白从宽”的会开了好几场,“我该怎么办”成了萦绕在手中握有资金项目有实权的中层干部心头的一句话。一度他们这些没实权部门的干部见面调侃时就说我该怎么办。对,这句话就是这么冒出来的。
找到了出处,贺喜就像完成一件工作一般气定神闲了。“叮咚”之声不绝于耳,打开依旧是他的“书法”转发。贺喜郁闷了,把手机设到静音上,开始看报,手机就一阵一阵痉挛颤抖,他研究了半天,不知如何关闭震动。报纸的副刊、专栏贺喜看得细。今天日报副刊登了一篇文章,是关于当今诗坛的综述,贺喜细读了一遍。上大学时贺喜的梦想是成为一个诗人,因为那是诗如潮水的时代,半数以上的学生都写诗。在大学期间贺喜发表了一百多首诗,而且是他们大学在诗歌界核心刊物《诗刊》上最早发表诗歌的几个人之一。因为诗名他还收获了一场爱情,不过随着业毕人散,葬送在了残酷的分配现实中。毕业后贺喜进人行政部门,后来诗潮退了,诗也臭了,诗人被称为神经病,他就悄然退出了。贺喜不能不感慨万端啊,文章中提及几位被誉为当今诗坛的重要诗人,是曾和他处于同一起跑线的校园诗人,印象深刻。要是他不随波逐流,现在也应该是一个资深诗人,说不定这篇文章也会提到他。好汉不提当年勇啊。他想到毛主席的话,坚持就是胜利。
几份报纸看完,贺喜开始上网,他喜欢在网上看一些国际国内热点焦点问题的深度透视。伊拉克、利比亚、叙利亚、乌克兰、南海、******、反腐,世界很大,新闻很多。这类网页有笑话链接,他也会点开看看,轻松嘛。看了几篇最新报道,他点开一个笑话,一分钟交友广告后笑话开始:有个国王打了胜仗要庆贺,让大臣去给弄100个猪头来。不一会儿大臣就带来了99个猪头。故事断了,闪出个“温馨提示”:别再往下看了,忙自己的事去吧。可“继续”像小行星放射光华。点击“继续”,一分钟治疗三高广告后故事继续:国王大怒,我要100个猪头,为什么只有99个,该杀!又闪出“温馨提示”:别再往下看了,忙自己的事去吧。再点击“继续”,一分钟增大增粗延时广告后故事又继续:大臣说尊敬的国王陛下,一只猪头溜出去上网了,正看咱们的笑话哩。贺喜哈哈大笑。
贺喜点了根烟,网页跳出个小方框“隐私地带”,点击,治疗********的广告后闪出个小方框“请勿点击”。贺喜犹豫片刻,点击,中奖16万广告广告后又闪出个小方框“请勿打开”;点击,无痛人流的广告后闪出文件夹“秘密”;点击,一分钟监听他人手机广告后闪出文件夹“机密”;点击,粉红佳人广告后闪出文件夹“绝密”。刘大原下班时拍拍他的肩膀说小心,这几日暗访浏览********。刘大原的提醒没错,眼下确实正对上班时间浏览与工作无关网站、打游戏、聊天、看视频暗访暗拍,抓住就曝光。不过贺喜看看刘大原那张脸,觉得刘大原别有用心。
贺喜眼睛胀酸,揉揉眼睛,闭目养神稍许,睁开眼睛,小张站在桌边,惊了一跳说你……你有什么事吗?小张说贺处,下午开会别忘了。贺喜说知道了。小张走后,贺喜看表已是12点,点击了“绝密”文件夹,闪出一行耀眼字幕:“你是个傻x,你的电脑已经中木马了。”贺喜沮丧地清理了上网痕迹,关了电脑,拿起不停痉挛的手机看看,数条短信依旧是转发他的“书法”。
现在提倡开短会,下午的会说是一小时,却开了一下午,因为领导要参加三个会,到会时间一推再推。领导迟迟不来,大家都在会议室玩手机、讲段子。他的手机抽筋般震动,“书法”短信还在发酵,有几条就是会场的几位转发的,但他们却不看他。他垂下头看手机,能感觉到投向他的目光,耳缝中听到“贺喜”。直到五点半领导才来,党委政府关于一鼓作气促进经济发展保增长的精神传达完毕,领导又结合实际展开讲得收不住场,会散已七点半了。按说顾俏应该打电话来,问是不是有应酬不回家吃饭了。可顾俏没打电话来,贺喜心里就打起鼓来。到了小区,贺喜打电话叫顾俏下来吃饭。顾俏说你自己吃。贺喜吃了碗面回到家,顾俏躺在沙发上发呆,电视也没开。贺喜打开电视,顾俏说不想看看我的手机?贺喜故意说你又换手机了?顾俏就把手机扔到沙发上进卫生间去了。贺喜迟疑了一下,拿起顾俏的手机翻起来。
几十条短信都是自己“书法”的转发,还带着许多话语:
老贺当县长那几年的事发了?不会把你扯进去吧?你没事吧?
我给你早说过弄清楚他,你就是太天真,有事了吧,离婚了就不该复婚,狗能改了****?!
老贺几年县长,咋也弄下钱的,跟他摊牌,绝对不能有仁慈之心,把钱榨出来再一脚把****的踹出去。
莫斯科不相信眼泪,只相信战争。我记得咱们去西藏你带回一把藏刀,捅了****的,气死我了,要不要我出面?
去纪委检举,现在一告一个准,不会查不出问题的。谁也别想好过!
贺喜看得后背发凉。顾俏有理由生气,再坚强的人也经不住这样的狂轰滥炸。
顾俏从卫生间出来说看了。
贺喜忙点头说阅读了。
顾俏说要想一天不安宁,就请客;要想一个月不安宁,就装修;要想一辈子不安宁,就找情人。说着盯了贺喜一眼,我现在是越来越信轮回了。
贺喜张张嘴没说出话来,苦笑了。往事并不如烟啊。他们离过婚。二十年了吧。那时候贺喜正青春,有些要好的朋友,打麻将,喝酒,唱歌,经常一起活动,于是两个人就有了争吵,冷战。为避免不愉快,贺喜开始撒谎,撒谎是预防家庭矛盾最有效的手段,他深信这句话。然而世界很大也很小,撒谎勤了难免会被戳破,贺喜撒谎加班,偏偏顾俏在街上就碰到了处长;贺喜撒谎喝酒,偏偏在歌舞厅遇上了顾俏的闺蜜;贺喜撒谎陪领导,偏偏领导把电话打到家里找他。顾俏都知道真相了,他还蒙在鼓里,回来继续撒谎。风起于青萍之末,却未必止于草莽之间,弄巧成拙时有发生。怀疑一旦产生就会持续发酵,最后便是捕风捉影,彻底导致信任危机。对于婚姻来说,怀疑最具杀伤力。顾俏一直怀疑贺喜跟王笑有事。两人既是同学,又同在厅机关,更麻烦的是庸常的生活把爱幻想的王笑变成了一个酷爱倾诉的人,除了约出去倾诉,还常打电话到家里来倾诉。那时间大哥大还很贵族。顾俏直接说王笑一看就是个水性杨花、人尽可夫的货。有一回贺喜出差,回来行李箱上贴着两张行李票,顾俏就怀疑他跟王笑一起出差。贺喜是跟处长出差,请了处长做证。处长走后,顾俏说你们把我当二货是不?两人编谎对付我?我看你们是一丘之貉,一人带了一个吧。女人不讲理,那可是真不讲理啊。
离婚是顾俏提出来的。贺喜抽了一根烟就答复了,那就离吧。顾俏呆愣了半晌才愤怒了。贺喜早就想离婚,她不提出来贺喜也会提出来,只不过是在等一个时机,而她竟傻乎乎给了他这个时机。顾俏直骂自己蠢货,如果贺喜提出来她怎么会轻易撒手?不让他脱层皮才怪。贺喜把一切都给了她,自己只留了买房首付的钱。贺喜如此痛快淋漓,在顾俏看来就是为了从速离婚,这进一步证实她对贺喜早想离婚的揣测,更让她认识到贺喜的阴险毒辣。顾俏肠子都悔青了。作为对贺喜的报复,在谈儿子归属时,顾俏极冷漠绝情地说我不要。如果她提出离婚贺喜表现得痛苦,极力反对,她不会放手晓晓,让晓晓在后妈的阴影下生活。男人离了婚就像脱离了樊篱的鸟儿,即使是残次品,也都成了钻石王老五,早上走个穿绿的,晚上就来个披红的,游龙戏凤潇洒着呢。她不想贺喜的阴谋太得逞了,带个孩子对谁来说都是负担,而且她要以晓晓为由头,搅得贺喜和那个****生活没有宁日,让王老五变成王老六王老七。当然也不能说她没为自己考虑。女人再嫁与男人再娶是没有可比性的,离婚女人就像步行街上的服装店,一年四季不是跳楼货,甩货,就是清仓处理,再寻一个配偶,又生怕不如前夫,总是为难,三年未必能寻到一个中意的,而流失的岁月对离婚女人来说简直就是前夫的帮凶。本就不好再嫁,拖个油瓶就更嫁不好。
贺喜只提了一个条件,住到他买下房。可过了两个月贺喜还没买房,顾俏说怎么还不买房,买了房早早名正言顺侍候****去,你不就盼着当贱货吗,赖在这里整天面对面不怕影响了你的胃口?贺喜说这是找一生的伴侣,你当是像你买衣服,买回来不爱穿随手扔了,连送人捐赠的想法都没有。顾俏说不好了再离嘛,多少靓妹等着哩,男人一离婚不都成了钻石王老五了,多离几次婚就成了王老大了。贺喜说你说话能不能不这样刻毒?顾俏说男人三大幸事不就是升官发财死老婆嘛。贺喜嚯地站起来说放你的狗屁。顾俏说我说错了?贺喜说就是我离得起,晓晓经得起折腾?我一次一次地离,给晓晓什么印象?父母是孩子的启蒙老师,这不是你经常挂在嘴边的?对晓晓公平?顾俏说啧啧啧,高尚的话人人都会说啊。贺喜说你放心,我不会赖着不走,房子迟早会买的,但得等到我确定了能替补你的人,离婚不易,结婚更不易,我现在买了房子,地段、户型、环境、装修人家要是不喜欢呢?做事得考虑周全了,省得像咱们这样打麻烦。顾俏说你对我可没有这样的耐心,真是二房当亲娘。话是这么说也就认可了,不认可又能咋样,儿子就是说服力。
虽说离婚了,可生活在一套房子里,因了晓晓吃在一起,玩在一起,说起来跟分居一样。半年过去了,贺喜一直没找,也没买房。顾俏倒先找了一个,见第二面那男人就把她按到了床上。她推不开,一把捏住了男人下身,才挣脱出来。那男人捂着下身半晌抬不起腰来,后来直起腰来说了一句话沉重地打击了顾俏,徐娘半老,还摆什么矜持装什么嫩。这让她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反复搓洗自己的手,觉得这只手太肮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