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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绑架(4)

田晓琼生活自理能力差,但厨艺很好,好几样菜做得很地道,小民活着的时候,他动不动会对郝小民说让你婆娘把饭做上,我和我婆娘一起过去吃。郝小民说我婆娘又不是你婆娘,要不你去我家吃,我去你家吃。田晓琼喜欢他们一家去吃饭,总是准备得很充分,做得很精致。小民去世后,田晓琼多次做好了饭给他打电话,为了避嫌,他没吃过一顿,去田晓琼家他也总是饭后去。

顾大伟就不好再说去外面吃的话,看看时间说晓琼,你做饭,我去接春天。

田晓琼说春天有人接,你帮我摘菜吧。

顾大伟摘菜,几次想扯起话头,可总是扯不出话头―他实在不知如何说。

四菜一汤很快上了桌,田晓琼还拿出了一瓶红酒,顾大伟没阻止田晓琼打开酒瓶,他想喝点酒有些话就好开口了。

吃过饭,酒喝了有半瓶,顾大伟觉得和没喝差不多,话题还是扯不出来。顾大伟点了支烟,田晓琼却打开了“Bose",放起了音乐。郝小民和田晓琼都是音乐发烧友,"Bose”音响一套老贵的,两人买房只交了三分之一首付,连装潢的钱都是贷款,却买了一套昂贵的音响,小日子过得蛮有情调的。音乐响起来了,是舒缓的慢四舞曲。

田晓琼夺过顾大伟手里的烟掐了说跳个舞吧。

顾大伟迟疑了一下,看了看坚持着候在一边的田晓琼,只得站起身来。

田晓琼舞跳得有专业水平,顾大伟舞也跳得不错,以前他们两家也是经常一起跳舞K歌,有了孩子就没时间了,也就渐渐失落了那份情趣。今儿他舞跳得有些心不在焉。因为一抬头就看见那虚拟的相框,看到郝小民在那虚拟的相框里对他笑,而他更感到了田晓琼对他的依赖。跳了几支曲子,田晓琼换了一张碟,说你抽烟吧,我给你跳舞。

田晓琼一曲接一曲地跳,跳得实在太投人,顾大伟坐在那里抽烟,越抽越别扭也越痛苦,又不好打断田晓琼跳舞。田晓琼跳完了一张碟才停下来,顾大伟把水递过去,田晓琼接水时手触到他的手,他感到那手很冰凉。

田晓琼说我把小民的照片收起来了。

顾大伟说收起来好。又说记在心里就行了,人生聚散无常。

田晓琼说明天我就去深圳了。

顾大伟刷地站起来说你……你要去深圳?

田晓琼说谢谢你。

顾大伟说你……孤儿寡母去深圳……

田晓琼说谢谢你。

谢东信又策划赞助了“5.29”专案庆功会,各大报刊的记者均被邀请来了,东信集团奖励顾大伟和陈小蝶每人十万,奖金牌匾做得好大,记者的照相机咔嚓声响成一片。因为奖励的事事先没透任何口风,会场一时很轰动。

省、市所有媒体都进行了大篇幅报道,依然聚焦谢东信,聚焦东信集团,省报都市报半版整版的通讯,省台市台几十分钟的专题。李凡拍着报纸说你说人家这免费广告做的,这头脑,不发财能行?顾大伟说免费广告?李凡说“5.29”专案庆功会是谢东信为新闻报道制造的新闻a头,他要在这么多的媒体上这样宣传自己,给你们俩的二十万奖金,能买多少版面?

周末,谢东信约顾大伟打高尔夫,顾大伟说不会。谢东信说我也不会,你只管把球打出去就行了,有什么会不会,咱们又不是运动员。

晚上,谢东信又在太子龙摆宴,顾大伟推辞说我晚上值班。谢东信说调个班,你不好说,我给你们局长打电话说。顾大伟看推辞不过,说调班哪能让局长出面,我找个弟兄替一下。

进了雅间,才发现像宴会厅一样豪奢,能坐三十人的桌子已坐满了人,只有主席和左手的位置空着,显然是给谢东信和他留的。左为上,看来他是这桌的重要客人。顾大伟看看在座的人,年龄都比自己大,五六十岁的不少,就坚持往下坐,可没人给他让位置,都把他往上推。谢东信硬把他按在左边的位置上,说今儿是为你摆宴,你是主角,下面没有你的位置,他们以前都有过这样的待遇,今儿是来陪你的。顾大伟坐得就有些别扭,他实在不习惯这样的应酬。谢东信一一做了介绍,介绍时既介绍如今的职位,又介绍出身―以前的职务。顾大伟听明白了,这些人都曾是官场上的,多数是退休的厅局级干部,有几位是从党政重要部门跳槽过来,有几位还在职,但在公司兼职。有两个同行,大名他听过。

开席后,大家都围绕着顾大伟敬酒,顾大伟能喝酒,在青藏高原当兵,酒可是离不开的。可今儿场合不是喝酒的场合,他推说伤口还没痊愈,只能表示一下。

宴席散后,谢东信对顾大伟说去洗个澡。

顾大伟说回去洗。

谢东信说不是色情的,瞎子按摩,就想和你说说话。

果然很正统,按摩后,又去八仙楼喝茶。

谢东信说今天这顿饭你有什么感想?

顾大伟说没什么感想。

谢东信说知道我为什么要养他们?

顾大伟说都是以前对你有帮助吧。

谢东信说有的有,有的没有,有的帮助的当时也都答谢了。

顾大伟说你会白养他们?

谢东信说不懂了吧,在中国做企业是在跟政府打交道,跟政府打交道就是跟官员打交道,一大半精力都是在应付官员。这些人大都是在要口岗位上做过官的,别看不在职了,可在位的都是他们栽培起来的,有的则有背景,关系四通八达,有些事我们去办不了,要办成比登天还难,他们出马就易如反掌。政策是死的,执行政策的人是活的,关系就是生产力,这话是真理啊。你那两位同行,别小看他们,收不来的呆坏账他们去就收来了,来闹事的他们一出面都作鸟兽散了。

顾大伟说你这是挖社会主义墙脚。

谢东信摆摆手说咋说到挖社会主义墙脚上去了,这叫我搭台他们唱戏,企业做大做强纳税就业,不也是为社会做贡献,怎么能说是挖社会主义墙脚。要说挖社会主义墙脚,你当他们挖得少了?不到我这里来他们照样挖。说个实话,他们都不干净,不过话又说回来,太干净也办不了事。

顾大伟说要说你这才叫绑架,绑架政府。他本想说“寄生虫”,还是留了口德。

谢东信嘿嘿一笑说用词不当,这叫依托。

谢东信拍拍顾大伟的手说他们现在也都有几百万资产,都是正当收人,经得起组织审查的。按他们为东信创造的利润,年薪几十万不多。

谢东信话题一转说你有没想过要换换工作。

顾大伟说换工作?

比如跟着我干。谢东信点了一根烟咂了两口说。

顾大伟有过换工作的想法。他是大学毕业后当的兵,面对严峻的就业形势,当兵也是不错的就业。在青藏高原服役五年,他转业到市公安局。起初是交通警察,干了一段时日就开始烦这个工作。不是烦警察工作,而是烦热带植物的触须般疯狂延伸的人际关系,车祸、碰撞、追尾、剐蹭、超速,只要出了事,首先想到的是找关系,有的像串糖葫芦一样串几个人才找到关系,却乐此不疲,一个进城打工的都能把关系找到局里。就连闯红灯这样的事都要找关系解决,给了面子,放车走人,扔给你一条烟几百块,还要请你吃饭,罚款也不过百元,就是不愿受罚。有一个时髦女子,开着宝马X5,闯了红灯被他截停,不接受处罚,打电话找人,一个找一个,串了七个人才找到他这里。他说串了七个人才找到我,你又何苦呢?有找七个人的工夫,你能消消停停过多少个红绿灯。女子说我乐意啊。他一时语塞,只好说一百元的罚款都不想缴,不说你开宝马,就你那些指甲上的绣花,怕也得几个一百元吧,这样很有意思吗?女子说不是一百块钱的事,一千块也不是事,问题被罚了款那多没面子,会惹人耻笑的,找不出关系解决以后还怎么混?再说我不找他们,怎么知道他们是为了泡我在吹牛皮还是真有办事的实力?他说我奉劝你一句,你用什么样的方式验证都可以,千万别拿闯红灯验证,要是出了事,你就啥都验证不了了。女子说这话很有道理啊。他说不管你听进去听不进去,我还是要劝告你,闯红灯……女子打断他的话说闯红灯就像闯鬼门关,那不,墙上写着哩。他开罚单,女子说你对我这么有耐心,我想知道你是真关心我要我感谢你还是想泡我?他笑笑说我还觉得你想泡我哩。女子接过罚单嘻嘻一笑说看来他们都是****。他对女子打了个走的手势,女子却说你不想留我的电话号码吗?他说你的电话号码知道的人太多了。女子一踩油门走了。

这让他困惑,倒是吃拿卡要也倒罢了,为人家负责人家却不领情,有一个家伙超速被他截下,那家伙说不就是为了罚几个臭钱吗。掏出几张百元大钞甩给他,说拿去吃药去。反被认为刁难。有一个闯红灯的被拦下后,那家伙说你想找事?他说你想找死。结果人家一个电话打到了局领导那里,局领导一句话两个字:放了。才过一周,那人就在闯红灯的路口让一辆大卡车撞飞了,事故还是他处理的。他曾经扣过一辆车,司机喝多了,有人说情,他烦躁地说罚单学习单都开出来了。女儿上小学,托关系好不容易报到一个好班,结果班主任竟是那醉驾,冲他说不是冤家不聚首啊,你也有求人的那一天啊!他说你不知道酒驾的危害吗?班主任不耐烦地说你上次就问过了。这让他很感慨,很无奈。

人人都找关系解决,人人都得互相关照。都是同事,你给了面子吧,夏日烈焰炙皮,冬日寒风割面,整日灰尘尾气扑面的,到头来演了一出捉放曹,这工作还有意义吗?你不给面子,公事公办吧,那就里外不是人了,“为了个烂屎荣誉你至于吗?”这让他震惊,咋又跟荣誉扯上了?事实上这种状况大家都烦得要命,牢骚满腹,可都做得一丝不苟,兢兢业业。他觉得实在是无聊又无奈。他喜欢规规矩矩做人,清清爽爽做事。

后来他要求调整工作,以为到刑警队会好一点儿,都是跟犯罪打交道,结果更麻烦。扫黄制暴,抓赌抓毒,所有的行动都会遭遇人情关。关系就像热带丛林中疯狂生长的绞杀榕,将你死死地捆绑着,想畅快地出口气都难。抓了人,你要维护关系给面子,同事会撂来一条烟,或者撂下一句哥们,改日请你喝酒,领导就两字:放人,说得就像放屁一样轻松,还阴着一张脸,倒像是你错了。不给面子,人得罪下了不要说关系不好处,连正常工作都没法开展。后来又进了重案组,可有重案的时候倒好,说情的人少,没重案的时候依旧要做牵扯人情的工作。这让他烦躁疲累。

他想过转行,可没有关系,转行实在不易,但他从没想过辞职,更没想过跟着谢东信这样的老板去干,否则他早就转行了。他知道东信集团的中层干部都是拿年薪的,二三十万。像他进去,至少也该有个十万的年薪,这比他干警察一年的收入要多出一倍多。

谢东信说我身边最缺的是你这样的人才。

顾大伟说我没有他们那样积聚的人脉,也没有背景,为你创造不了财富,你白养我呀?我不是你需要的人才。

谢东信神个懒腰说他们这样的人才我不缺,要多少有多少。说实话想到我这儿来的人很多,不仅是仕途无望的,仕途无量的也不少,走仕途还不就是图个以后日子过得宽裕阔绰吗?到我这里年薪几十万,十年就是几百万,做官十年工资能有多少?搞腐败弄几百万就得整日提心吊胆,没好觉睡。

顾大伟笑笑说那你要我干什么?看大门、当保镖?我有一战友,特种兵,功夫了得,五六个人近不了身,正找事做哩。

谢东信摆摆手说你没理解我的意思,要说功夫,我那两个保镖也是特种部队出身,他们中任何一个跟你动手,你不是对手,但那天你看到了,你为我挡了一刀,他们闪得比孙子都快。

谢东信站起来走了几步说你身上有他们都没有的东西!

顾大伟看看谢东信,谢东信说忠诚!现在已经没有人能像你这样忠诚本职工作。

顾大伟说你太夸张了。

谢东信说我这人不吹捧人,说实话,我许久没有见到你这样的人了,从一开始我就在观察你,现在的人都是什么都可以变通的人,什么是变通?变通就是放弃原则,丧失忠诚,当你开出的条件达到一定程度,他们就会顺着你的意来。可你不一样,就说那几天,你限制小军出门,小军怎么闹你都不答应,还吼小军,我说让保镖带着不去远处,你也不答应,你还凶我。要换了别人,他们不会对我的孩子和我那样凶蛮,我只要说了,他们就会变通同意,我前后给你二十万……

顾大伟说是三十万。

谢东信说后面那十万是公开的奖励,前面二十万我是有用意的,想试探试探你,第一次你拒绝了,第二次你收了,但你捐给了谢东方,我就觉得从始至终没看错你。

顾大伟说你怎么知道我捐了?

谢东信说我在试探你,当然要知道了。

顾大伟说你、你跟踪我?

谢东信说你的情况我都知道,你没多少钱,工薪阶层,老婆还带家教。

这话让顾大伟脊骨发凉。谢东信说我遇到的人只有嫌少的,没一个不要的,只要你收一次,我可能都不会对你动心。

顾大伟说你并不了解我,我知道我的毛病在哪里,用我这样的人你心里会不舒服的。

谢东信说人无完人,用一个人也只是用他的优点。

回家的路上,谢东信说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想过没想过,你在我的公司当着我员工的面对着我的办公室开枪,会给自己惹很大的麻烦的。

顾大伟说这我知道,但我就想着逼你现身。人命关天,你不现身下一步咋办?对不起,我向你道歉……

谢东信拍拍顾大伟的肩膀说你不用道歉,我是感慨啊,能够把别人的事当自己的事一样负责的人现在真是凤毛麟角。

顾大伟说那是你没有接触到。

到了小区门口,顾大伟下车时,谢东信说考虑考虑我的建议,考虑好了给我个信儿,我接你过来。

顾大伟说谢总,你真的不了解我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