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坐言起行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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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记者问:“还有哪些误解?”西川答:“人们好像一直认为他是擅长短诗的诗人,评价也很高,这我同意,但是,他在长诗中做了很多尝试,对文化有着建构性,这些人们知道的比较少,只知道他是一位抒情歌手。另外,对海子的认识总是牵扯到别人的认识上,海德格尔、荷尔德林,总是要绕一个弯来评价他……大家好像找不到恰切的直接和海子有关的方式来表达,总是要借别人,绕到别人来谈他,虽然评得很高,但还是有问题的。”关于海子的短诗和长诗,需要专业的评论,这个我是外行。从普通读者的角度而言,他们难得有时间和心情去读长诗,只要体会到海子短诗的魅力,足矣。把海子的短诗和长诗做比较是专家的事情,在众多的短诗之中选择海子是普通读者的眼光。评论家们惯于绕弯评论海子,即使是高调赞誉,也是有问题的。西川的这种看法值得重视。事实上,不只是对海子的评价如此,对20世纪中国作家和思想家的评论,也大都需要“绕道”西方,似乎不如此就无法体现高度。这固然和“西学东渐”的时代背景有关,但背景仅仅是背景,伟大的作家和思想家肯定具有超乎背景之上的作为。在全球化时代,“跨文化比较”值得推崇,但目前的言说方式,大都是把西方视作标准,衡量中国的人物和思想,远未达到等量齐观的平衡。这就像把上海誉为“中国的巴黎”,苏州誉为“东方的威尼斯”,究竟是赞美呢,还是实质上的自我贬低,是值得追问的。

记者问:“但现在大家看到海子,仍然摆脱不了符号化的倾向?”西川答:“哲学家留给世界的所谓的影响,也就仅仅几句格言而言,萨特也就留下‘存在即合理’这样的话。”这是一个聪明的回答。我们想到古代的孔子,不也是这句或那句名言吗?符号化是生活的需要。至于“存在即合理”,首先是黑格尔表达的,他说:凡是合乎理性的东西都是现实的,凡是现实的东西都是合乎理性的。

记者问:“今年同样是骆一禾去世20周年,可是却没有人记得他。”西川表达了四个意思:第一,“我和海子有许多想法都是从骆一禾那里来的”;第二,“大家现在在纪念海子的时候,其实有部分是在纪念骆一禾了,绕也绕不开”;第三,“骆一禾现在没有取得很大的名声,这是大家的选择,你无法左右大家的选择,但不代表他的诗写得不好,骆一禾有他的知音”;第四,骆一禾有“众人”,“海子是一个人”,“骆一禾看到的世界比海子更广阔,他看到了全世界”。海子、骆一禾,还有西川,堪称“桃园三结义”的兄弟,海子的名气已经很大了,那么,多说点骆一禾的好话是很自然的,也是应该的,总不能说他的诗不如海子吧?骆一禾相对年长,所以,海子和西川从他那里会学到一些东西。西川说海子是大家的选择,这是实情。大家是如何选择的,为什么会选择海子,这种选择在什么意义上是有道理的,这是值得我们考虑的。以前我们说人民群众是历史的英雄,现在也不能不承认群众的眼光。骆一禾看到的世界或许比海子广阔,但依我的看法,他不如海子纯粹。海子的诗单纯而饱满,读者径直靠拢它就足以体会,骆一禾诗的意象或许丰富,却是纷杂的那种,凌乱而杂乱,需要读者的耐心梳理。

记者问:“你觉得20年,我们该怎么纪念海子?”西川答:“我不知道这些东西,随他们去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纪念方式。对海子的纪念暂且还是民间行为,即使有了官方的组织,喜欢海子的人还是各有自己的纪念方式。3月26日是海子的生日,也是海子的祭日。我们可以在家里,在路上,在海边,诵读海子的诗: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周游世界/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从明天起,和每一个亲人通信/告诉他们我的幸福/那幸福的闪电告诉我的/我将告诉每一个人/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陌生人,我也为你祝福/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纪念陈琳

向来不大记得歌手的名字,也很难完整记得整首歌词。早晨看网上新闻,说歌手陈琳自杀身亡,说她唱过《你的柔情我永远不懂》,这歌名我印象深刻,于是链接歌曲。

记不得最初是什么时候听到的这首歌,应该是独自走在大街上,从一家店里飘出的音乐。很悲伤的那种,悲伤中却有着说不出的倔强。“你的柔情我永远不懂”,这是说给对方,也是说给自己。若相信对方的柔情却不懂得,那应当是谢绝、回绝、拒绝了吧。如是,心情当落寞而感伤,连带着对自己的绝望。爱情故事中最大的悲剧,不是没有人爱,不是不知道对方的爱,而是自己没有感觉。而自己,任何一个有血有肉的自己,都总是有爱,总是在爱,即使不知道在爱什么,不清楚爱是什么。这个时候,“你的柔情我永远不懂”,也就是唱给自己了。千种柔情向谁倾诉,万般情怀为谁肠断,唐诗宋词还有元曲里的悲哀悲伤悲凉,都莫过于此了。

这首歌除了歌名,就是“说过的话和走过的路”让我刻骨铭心。在所有的爱情里,最令人难忘、耿耿于怀的,莫过于说过的话和走过的路了。因为说过的某句话,说话的地点和场景、对方的表情和自己当时的心情,都历历在目。因为一起走过的路,路上的车辆和风景、擦肩而过的行人和莫名其妙的感动,都栩栩如生。没有谁会真的遗忘,没有谁能真的失忆,过往的一切都沉甸甸的,沉入心底的河流,深不可测,水面风平浪静,暗地波涛汹涌。

所以,“我等待着那最后孤独”。

“爱了就爱了”,从歌名,很容易推断出“散了就散了”。果然,“算了就算了”。“做了就做了”,或许可以不无促狭地联想,“睡了就睡了”。“时过”尚未“境迁”,于是自我安慰,“爱了就爱了”不过如此。然而,谁能潇洒地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谁能自在地摇摇头不留存一丝伤感?如果陈琳真的是为情而去,那么,她显然还是过多的拘谨。心理学关于自我暗示的理论告诉我们,陈琳所唱的所有歌曲,都促使她在自闭的道路上越走越远。自我暗示包括两种,顺势或者逆势,陈琳不幸而属于后者。当她一遍遍地吟唱“算了就算了”时,心底获得的暗示却是“曾经沧海难为水”,当她一次次地歌咏“爱了就爱了”时,留给自己的痕迹却是“除却巫山不是云”。口口声声“别再自我惩罚”,最终她还是难逃命数。

陈琳是一个认真的女子。明白或不明白,懂得或不懂得,这些并不重要。她是天使,总归做出“天使的选择”。“我只需要一个依靠的肩膀”,“可没人相信我”。谁会相信天使呢?或者,天使并不需要人世间的相信。“新年早晨,雪停了,风小了,太阳升起来了,照得大地金灿灿的。”在这个句子前面,是这样一句:“火柴熄灭了,四周一片漆黑,小姑娘幸福地闭上了眼睛。“2009年10月31日,陈琳是“卖火柴的小女孩”,稍有不同的是,她闭上眼之后,雪花纷纷扬扬。这一天,一定有很多人走出屋外,站在雪地里,耳边回荡“圣诞老人来了”:

看雪花漫天飘

鼻子也快冻掉

雪球往身上抛

这样HAPPY通宵

灯光闪耀,尖声尖叫

开始读秒

圣诞老人来到

“我只是一颗在黑夜期盼做梦的花朵。”陈琳是花朵,不只是在黑夜期盼做梦,以后的日日夜夜,年年月月,我们现世中的每一个人,热爱音乐,热爱陈琳的人,如果在黑夜里做梦,一定会梦到花朵,那花朵就是陈琳。早已在天国缄默的顾城说过:“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我们是否可以说,陈琳独自走进了黑夜,是为了我们做梦的时候能看到耀眼的花朵?有了花朵,我们在梦里也会小小地快乐。

陈琳的愿望低微而渺小:“等到太阳初升的时刻,照着我”。在太阳初升的时刻,在每一个太阳初升的时刻,我们自觉不自觉地静默,为了陈琳,也为了自己。

在黑夜里走过的人应当珍惜,应当感恩,应当继续前行。

直到自己走进黑夜,不复看到初升的太阳。

徐志摩的年谱

对徐志摩的喜好与敬重由来已久,《徐志摩:年谱与评述》摆在新书柜台上,初始却不曾引我的重视。我粗略翻看几页,就掉转了眼球。年谱中能有什么呢?无非是每天的衣食起居而已。我这个自诩的历史爱好者,竟不知年谱的要害。第二次,还是第三次看到这本“年谱”,才终于“入迷”。作者陈从周,这位著名的古建筑、古园林专家提供给人们的,简直就是一幅幅有链接和超链接的动画,徐志摩的今生今世,前生后世,俱音容宛在,历历在目。

徐志摩去世的时候,陈从周不足13岁,只从课本上读过《想飞》。在1981年的《记徐志摩》中,陈从周回忆:“不知什么力量,鞭策了我想将来为他写一篇传记的心愿,开始时我在亲友中进行些了解”。这“什么力量”其实还是可以肯定的,如对志摩文学才华的钦敬,对他在文学史上一席之地的信赖。1949年8月写就的“编者自序”中说:“从前我爱读清初的纳兰容若(性德)和黄仲则(景仁)的作品,总觉得这两个天才作家死得太早,当时的人忽略了好好的记载他俩的事迹,以致后人了解不深,一想起就要不快。我编这本书的动机就是单凭这一点感情作用。”

徐志摩的父亲申如先生,是陈从周嫂嫂的叔叔,陈从周正是由这位嫂嫂抚育大的,后来,陈从周和徐志摩的表妹结婚,和徐家往来自然更加频繁。徐志摩的儿媳又随陈从周学画,她婆婆也就是徐志摩的前妻张幼仪有时也来挥毫。另外,徐志摩死后,陈从周常常去看陆小曼,从她那里也得到了许多第一手资料,如照片、家书、手稿等。日积月累,原始资料见多,再参以书籍报章上刊有志摩生平的资料,就有了《徐志摩年谱》的初稿。不够充实的地方,陈从周就去访问与志摩有关的人。

陈从周头脑很清楚,在“编者自序”中,他特别提到徐志摩的三个方面:做学问和做事体,都是凭感情和血性;对家庭是革命的;以方言入诗、入文,开诗文中运用新词汇的先锋。“他的新诗地位,无论如何在近代文学史上,总是一个开山”。陈从周也清楚自己所做工作的意义:“我编这书只是提供研究现代中国文学史的一部分资料,所以内容力求有据,以存其真。过后有人研究五四运动后新文学作家的话,这书对志摩的一部分多少有一些小小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