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兀兀坐在沙发上,一眼没注意,她偷偷摸摸脱了鞋子,哧溜一下双脚上了沙发,像条蛇一样。
她说:这样舒服,就像在家一样。
兀兀一只手端了咖啡,一只手放在脚脖上勾着,似乎怕脚不小心滑下沙发。
瘦。穿了黑色的背心,更瘦。
你怎么可以这么瘦?我怎么不可以这么瘦?
你怎么可以这么憔悴?我怎么不可以这么憔悴?
兀兀总用反问,关心她的话似乎碰到了土墙上,不软不硬地弹了回来。
兀兀啊,长发垂着,遮去大半个脸,一只眼睛翻过来看我,实际是盯,盯得我心惊肉跳,似乎做错了什么,或者心里某个阴暗的角落被她窥见,怕她不留情面地直指出来,她经常这么做。
兀兀盯了一会,却什么也没说,她只说刚从西藏停了一个多月回来。其实她就是她说她刚从月球回来,我都不会有一丝惊奇。一年的三分之一时间,她都像一条流浪狗一样,背一只硕大的背包,到处跑,似乎一停下来,她就会立刻枯萎。
西藏好玩么?
你怎么能用好玩这个词?
我缄口,和她说话我总处于下风,一不小心她就用针一样的语言刺我一下,时间长了,我就习惯了适时闭嘴。
兀兀掏出一根红红绿绿的项链给我看,好看么?俗,俗不可耐的俗。你懂什么啊,她白我一眼,然后就把项链放在手心,轻轻抚摩,像抚摩一个熟睡的婴儿,头发几乎遮住她整个的脸。她长久地不说话,然后,我看到了她脸上的泪。
她说:我爱,我真的爱。
我说:我知道。
她把身子朝沙发后面靠,双脚长长地伸展在沙发上,你不知道,你怎么可能知道。
是啊,我怎么可能知道。那些远方的故事,仅凭想象是想不来的。她不说,我只知道每次她从远方归来,便会有一个美丽的故事,而这个故事总是和忧伤伴随着,形影不离。这些年,这些故事让兀兀一次次上路,一次次受伤而归。
累吗?累了就停下,远方也许什么都没有。
不,就不。为什么要我停下啊,为什么?
咖啡冰冰凉的时候,那串红红绿绿的项链还在兀兀的手里温暖着,她的腿还在沙发上伸展着。夜,更深,更忧伤了。
兀兀又不见了。三天不发短信,我就知道这丫头又走了。下班顺道去看看,果然租来的小屋门上贴了张纸条,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白云下面马儿跑……她这回去的是草原了,我给她发短信:别把自己丢了,小狗知道回家的路。她没回,大概是手机没电了。
大约过了一个多月,我没有兀兀的消息,只偶尔在几本杂志上看到她写的文字。那些文字像她的人一样,有一种蛊惑的力量,迫使你想靠近,但又不能靠得太近,很让人无可奈何。
突然,兀兀的声音哑哑地响在耳边,她在电话里说:我回来了,再不走了。
晚上,沙发上除了兀兀和我,多了一个人,红脸,黑胡子,很壮的一个男人,兀兀说:他是大狼。大狼话不多,似乎跟水有仇一样,拼命地喝水,然后一趟一趟去卫生间。
趁他去卫生间的空隙,兀兀说:怎么样?
我说:什么怎么样?
装啥装,人怎么样呗,我是说我嫁给他怎么样?
我大吃一惊,兀兀居然要嫁人?而且是我面前实实在在的这个人。我正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大狼进来了,兀兀冲他嘿嘿一笑,又把鞋脱了,脚溜上了沙发。
我瞪她一眼,意思是大狼在呢。兀兀又冲我嘿嘿笑笑,没事儿。
我放心了,谁能容忍兀兀总这么把脚溜上沙发呢,大概只有大狼了,兀兀不嫁给大狼又嫁给谁呢?
第二天清晨,我还在梦中挣扎,兀兀嘟嘟囔囔地打电话说,我累了,真的很累。
我一下醒了,累了就嫁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