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吹来,春风中弥漫着清冽的香味。
一辆牛车,从官道上缓缓而来。
你,一袭布衣,端坐在颠簸的车内。你一手掀起小窗上的布帘,看着远远近近的麦苗、油菜,青绿或者嫩黄。温暖的风吹到你瘦俏的脸上,你笑了。
你被扶下车,站在麦苗青青的地头。一棵棠梨树满身的青叶在晃,一如你的衣角,欲飞而又止。洁白如雪的棠梨花,开得正好。
为了辅佐你年幼的侄子,你与兄弟分陕而治。今天,你又一次来到这陕州城,查看民情。
听说你来,那些当地的官员们慌了。他们急忙从城内找出一家最好的院落,让院内的人统统搬出去,清扫洒水,烧好茶水,备了上好的点心。然后,他们来接你,要你到城里去休息。
听说你来,那些百姓们也慌了,他们奔走相告,像过节一样高兴,匆匆赶来见你。他们是来告状的,来喊冤的。他们要你来主持公道。
一边站着那些唯唯诺诺的官员,一边站着你的百姓。
你手一挥,指向那些锦衣的官员:你们回去吧,我就在这里,不用休息,我不累。这些为官的,哪里敢离开一步,他们小心地陪着笑脸,一眼不错地看着你,汗,从他们的脸上慢慢冒出来。
你怒言道:不劳烦我一个人,而兴师动众劳烦百姓,这可不是我要施行的仁政啊!
你手再一挥,指向那些百姓:大家别着急,来,我们坐下说。
你转身走向那棵棠梨树,一撩衣襟,坐在了树下。百姓们看你坐下,纷纷围坐过去,小小的棠梨树,洒下星星点点的阴凉。
百姓们的日子简单又复杂,总有些磕磕绊绊你纠我缠,大家争着想让你给断个公道。他们总是有着敢怒而不敢言的事,等着你来给撑腰。
你问身边一个壮汉:你叫什么?壮汉憨厚地一笑,我叫生。那好,就从生这里开始,大家一个挨一个说。
生就先说,他是因为赡养母亲,和两个兄弟有了龃龉,生觉得吃了亏,要你治那两个兄弟的罪。
你说:先民生人,母为大。赡养自己的母亲,能吃多少亏呢?即使兄弟不养,难道你也不养吗?如果这样,当初母亲为何要养你?
生低了头,不言语。你拍拍生的肩膀:能养好自己的母亲,是善德善行,带好头,你的兄弟慢慢会受你感召的。
生不好意思地笑笑:我知道了。
以后每一次来,无论春秋,无论冬夏,你就坐在这棵棠梨树下,给大家调解纠纷,解决大大小小的问题。秋风吹起时,树上的棠梨果由小长大,一颗颗挂在枝头,擂鼓般摇晃着。
越来越多的百姓来拜见你,他们聚在你的周围,哪怕没有纠纷,也愿意听你讲那些治国的道理。听懂听不懂,他们爱听。风从田间吹过,吹干了你的嘴唇;不停地说话,说哑了你的嗓子。那些小心翼翼的官员们,急忙吩咐下去:快,去打点水来,给大人解渴。
有人匆忙离去,去找最甘甜的井水。你摆摆手:不用,不用麻烦了。
你站起身来,伸手从头顶摘下一个未熟的棠梨,在衣袖上擦擦,张口就咬。周围一片低低的哦呀声。你依然一笑:这棠梨,又解渴又可充饥,好啊。
你重又坐下,招呼大家继续。但没有人再说一句话,大家看着你,看你慢慢地把那个酸涩的棠梨吃完,脸上没有一丝不悦的表情。
一个老者面向你跪下,大家也一齐跪下。
你百年之后,那些想念你的百姓,一家一家地凑钱,为你修建了一座祠院,院子里只种下一种树:棠梨树。每当他们想你时,就坐在这棠梨树下,或者闻一闻那清淡的花香,或者摘一颗未熟的棠梨,细细地品那酸涩的味道。
又三千多年后,我来到陕州古城,一切早已经变了模样,唯有那条黄河,日夜奔流,还是你当年的那条黄河。
为你重修的祠院,巍峨典雅,你的名字重新被人想起。在一切都像飞一样的年代,人们又开始怀念坐在树下接见百姓、处理事务、摘棠梨止渴充饥、只愿劳一身而不愿劳百姓的你。
你姓姬,叫奭,你是周文王的儿子,武王的弟弟。人们叫你召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