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在距离我一个手臂的位置,我却没有办法开口告诉你我是谁————
真的是他,真的是他?她映在心上,一刻都不敢忘记的那张脸,思念了朝朝夜夜的容颜,怎么可能会认错。
而这个她日思夜想的人,此时正坐在苏鼎的车里,以一种全然陌生的眼神看着她,然后轻轻吐出一句话来,“明珠小姐认识我?”
他口里吐出的那句明珠小姐如一盆冷水,霎时从上而下,浇醒了她,来喜慌着连忙掩饰自己的失态,“我……没……不认识……”
虽然她的回答与脸上的表情告诉他,这个女人肯定认识他,但除了她略微熟悉的眉眼,他不记得他认识这么一个女人,况且那个女人还是现在红透半边天的仙乐斯的红牌。
只是眼下他无心追问下去。
她差点忘记了,此时的她已经不是以前的来喜,她现在是仙乐斯的红牌季明珠,她化着勾人的妆容,穿着露肩的晚礼服,踩着高鞋,陌生得连她自己都有点害怕,李安远又怎么认得出她来?
而她又要怎么跟李安远说她就是来喜?她要怎么问,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苏鼎的车里?
太多纷扰的一下就盘在了心头,李安远跟小六说了什么她完全没听得进去,只是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李安远已经下了车,帮她开了车门,“明珠小姐,上车吧。”
他的身形比记忆中的要消瘦许多,来喜怔怔地上了车,心情一下子就汹涌澎湃过来。
“明珠小姐住在哪里?”他问道。
来喜一顿,忍着发颤的手,回答,“南京路开文公寓。”
车子慢慢奔走在暗夜里,即使是这样的夜里,上海的路上都还是灯火通明,她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小心地问出声来,“你……你有……有没有孪生兄弟?”这话一出,她才觉得自己问得有些傻了,刚才在半岛酒店门口,她唤他李安远,他也应她了,更何况,李安远是孤儿,不可能有兄弟。
只是她的心情太过激动,脑袋里混沌一片,根本连自己在说什么都不清楚。
前面的人静默了半会,淡淡吐出两个字来,“没有。”
他的声音还是记忆中带着倦雅的味道,来喜忍不住又红了眼眶,“不好意思……你很像我一位故人,我太想他了,所以……才这么失态……”
李安远,你可知道,你就在距离我一个手臂的位置,我却没有办法开口告诉你我是谁,我要怎么去面对你,你眼中那个干净的来喜变成了人人唾弃的季明珠,我要怎么在失去清白之后再若无其事地面对你?
“没关系。”显然不是很想跟她搭话,前面又敷衍地弹出三个字。
明显地感觉到李安远的排斥,来喜却还是控制不住地又问道,“你现在好不好?”觉得自己问的问题有些突兀,她忙改了口,“我的意思是,你跟着鼎爷,鼎爷在上海那么有名,你一定也很不错吧?”
她很想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跟着苏鼎?但千言万语到了喉间,她说出来的只是一句问候。
你好不好——
李安远,你好不好?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车子慢慢地停了下来,然后利落地下车,帮她开了车门,“到了。”
到了?这么快?
来喜有些茫然,摸索着下了车,也许是本身晚上就喝了酒,也许是因为见到李安远,她的脚步有些不稳,才是一个踉跄,跌入一个清冷的怀抱里。
熟悉的刚毅线条在眼前放大,来喜低低出声,“二爷。”
似乎好久都没有见到他了……她纷扰的心里有许多话想要说,可此刻在昏黄的灯光之下,他的手心很暖,她却又觉得,不管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他在的地方,心就很安定。
“既然季二爷在这里,我就不便送明珠小姐上去了。”李安远端详了季衍好半会,淡道。
“等等。”季衍唤住他,“回去告诉你们鼎爷,季明珠是我仙乐斯的人,他若是要见她,就到仙乐斯来见,没有私下出场的道理。”
来喜捏着他衣角的手紧了几分。
是人都知道,虽然舞女名义上陪客人跳舞,但也有不少私下带出场去的,季衍这么一说,摆明就是要维护她了。
“好,我会转达。”李安远的脸色还是一贯的温和,随之上了车,车子很快消失在街角。
来喜的脚一下就软了,差点就栽倒地上去,季衍即使扶住了她,却见她的眼里马上就储满了泪水,“你怎么了?”
他的语气虽平淡,居然有一点点不自觉的关心流露了出来,当他听到来喜在仙乐斯门口给苏鼎的人接走的时候,他只觉得头脑嗡嗡一热,赶到半岛酒店的时候,才知道苏鼎已经差人送她回来了。
“李安远……李安远没有死……他没有死……”来喜的泪一下就掉了出来,滴在他的手背上,滚烫得吓人。“你见到了吗,刚刚送我回来的人,就是李安远……他没有死……是活生生的,不是我的幻觉……”
她的身子冰凉得吓人,一张脸皆失了血色,眼瞳如墨,尽是浓得化不开的难过,季衍的心里说不出来什么样的滋味,他抛下手头上的事情,从杜先生的住处慌忙赶到了半岛酒店,即使是现在,她口里声声念着的是李安远……
李安远没有死……
原来那个人就是来喜心里的李安远,季衍突然很想笑,那个李安远不仅没有死,现在还是苏鼎旗下的一名猛将,苏鼎很信任他,若是来喜知道这一切,又是什么反应?
他活着?活着怎么样?关他什么事,他又是着了什么魔,一听到她有事就失了方寸,她现在是个舞女,舞女陪客人出场,他介意什么,他为了什么一副心思都绕在来喜身上转?
“上去吧,外头很凉。”最后,他吐出来的只有这么一句话。
待回到了公寓里,啊九见着季衍上来,又是一阵阵的局促不安,她平时就是大大咧咧的人,更何况季衍在场,她也没有发现来喜的异样,只是手忙脚乱地奉了茶上来,想说什么,看了一眼季衍的眼色,话又吞了回去。
气氛很是沉闷,啊九站在旁边不发一语,眼神却不住地往门口的方向看去。
“啊九,下去给方竣送杯热茶吧。”来喜已然恢复了镇定,开口吩咐道,支开啊九,也正因为她有事要跟季衍商量。
“好。”如获大释,啊九心里松了一口气,倒了杯热茶往楼下奔去。
季衍沉默,一句话也没有说,但是来喜心里五味杂阵,偏偏这个时候,想说的话很多,却是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赵四海每个礼拜都会有两天不会来仙乐斯,我相信他这两天亲自去码头看的那批货物,就是你要的那批货。”见了李安远,她唯一肯定的信念就是要马上报仇,她从来没有这么迫切地想结束眼前的这一切。
只要报了仇,她都会找回李安远,不管他是怎么看她的,那些过往的一切,统统都可以让它消失不见,重新开始。
“赵四海出的那些货,名义是他的,但其实真正的主是苏鼎。”他不得不先告诉他,此刻李安远是苏鼎的人,她要报仇,就要先站在与李安远敌对的位置上。
来喜的手微微颤了起来,“我们的目标不是赵四海吗?”为什么跟苏鼎又扯上了关系?
“赵四海现在苏鼎手下做事的,苏鼎让他运的那批货是军火,所以要扳倒赵四海,这是最后的机会,只要那批货一见光,那苏鼎就会把他推出来当替死鬼,这是最好的机会。”并且是不费青帮一丝一力,就可能扳倒赵四海,对苏鼎也是个打击。
所以,季衍的意思是,李安远不会有事,是这个意思吗?
她不敢问出口来,仇是她要报的,季衍承诺的只是帮她报仇,并不保证不会伤害其他人,更何况李安远是苏鼎的人,总有一天他们也会针锋相对。
“如果……我是说,或许我可以接近李安远,我相信他跟我一样,都很恨赵四海,苏鼎的事他多少也知道一点,从他那里套出货的时间,不是更好吗?”也许李安远会转而跟她站在同一个阵线上,那他们就不用做敌人了。
“你有把握他跟我们站在同一阵线吗?帮派之间的斗争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万一他不肯跟我站在一起,打草惊蛇,让苏鼎有了防范的机会,你再想对赵四海下手,就没那么容易了,更何况,我也不会让跟我出生入死的兄弟因为你的私心去做无谓的牺牲。”他冷了一张脸,步步bi人,看到来喜死白的脸色之后,心口窒得透不过气来。“你从来喜变成季明珠,不就是一心想要报仇吗?你的决心哪里去了,一个李安远就那么厉害吗?”
季衍说的没错,她没把握……
没把握李安远会不会相信她,没把握李安远会不会倒阵脚到这边来。
所以……她别无选择……
“我……我知道了。”她淡淡出声。
“你如果还是犹豫不决的话,趁早收手,我不想因为你的犹豫造成对青帮一点点的伤害。”他气闷,步出门外,重重摔上了门。
季衍一走,屋内又恢复了空寂,来喜的心神微微安静下来,便又听得自己的房门咔嚓一声的转动。
她的房里有人?
她一秉,站起身来,对着门后的人大声喝道,“是谁,出来……”
房内的人自然也没想要躲起来的意思,门慢慢地开了,漆黑的房里缓缓步出一个曼斯条理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