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在这,不吃白不吃,事到如今,我们还能怎样。”玛丽娅的母亲见老头不吭气吃了牛肉,便抵不住细粮和肉干的诱惑,开始做饭吃了。
玛丽娅看不惯她的父母,气呼呼地说道:“你们真没有骨气,贼寇的东西也吃。”
“不吃肚子饿呀。”
西征军快要进攻南疆时,阿克苏城内的粗粮也快没有了。
夏日落给玛丽娅家送来的粮食,也慢慢地变粗了。
自始至终,玛丽娅没有吃一口夏日落送来的肉与粮食。
她的母亲看着日渐消瘦的女儿说:“玛丽娅,我们又能怎样呢?还是吃吧,你父亲一病不起,你可不能身子受损呵。”
“我不吃!就是饿死,我也不吃这些东西。”
她母亲说:“孩子,这些东西本来就是咱们百姓的呀。”
“可它是那个贼寇送来的,我就不吃!”
玛丽娅没吃,她宁愿吃水煮土豆,也不吃夏日落送来的粮食。
她的全身开始浮肿了,日渐隆起的肚子扣在她身上,像个包袱似的沉重,她想法子,想除掉这个包袱。
夏日落来了一见玛丽娅的样子,吃惊道:“你怎么胖成这样?难道中国女人怀了孩子后都会发胖吗?”
玛丽娅轻蔑地看了他一眼,脸上掠过一阵模糊的阴影,没有吭气。
夏日落凑上去说:“胖了也没关系,我照样喜欢你,等我们打退清军,自立为国,这里就是我们的天下。到时,我会把你娶过去,当然还有我们的孩子,我们自己买屋生活吧。”
“休想!”玛丽娅回了夏日落一句,“你别想占有我,我就是死也不会嫁给你这个贼寇的。”
“别开玩笑了,在我国地界上,由得了你吗?再说,你已有了我的孩子,别人不会要你的,你们中国人我知道。”
玛丽娅就不吭气了,只是哭。
夏日落以为玛丽娅动心了,便接着说:“玛丽娅,你说我们的孩子会长什么样子?他是男孩会像我,是女孩肯定会像你这么美丽,不过,我还是希望他像我,不管是男是女,像我这么强壮,就不会受别人欺负。”
夏日落从根本上已经改变了自己的想法,他从走上战争中的那一天起,已饱受了生离死别和多种偶然际遇的辛酸及纠缠不休的恐惧,自从和玛丽娅有了这样的关系后,他改变了不少,他已憧憬着过一种幸福的生活,但他没有忘记目前所处的环境。
“做你的梦去吧!”玛丽娅骂了一句,走开了。
她开始想法除掉自己肚中的胎儿,她不想等胎儿生下来,到时她就不好下手了。她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能生下这个贼种,这是个耻辱。
她吃了巴豆,拉痢疾,没有用。她把自己浸到水里,也没有用,她故意到外面乱跑,想颠下肚里的贼种,还是没有用。
玛丽娅痛苦极了,她一个人偷偷地哭,她看不起她的父母,她不跟他们说,一个人想着办法。
她能想出什么办法?
她想出唯一的办法只有死。只有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才能除掉肚子里的贼种,了结一切耻辱。
可她不甘心就这么死了,她死了,那个贼匪和所有的侵略者都好好得活着,她死得不是太不值得了吗?
她想到了报复。有了这个念头,她有了一个幻想,或者自认为是一种残酷的报复计划,她下药毒死那个贼匪,她认为只有这样才能报自己被辱之仇。但事实是,这个计划根本无法实施,那个贼匪每次来不吃一口她家的饭食,甚至不喝一口水,她曾试图劝他喝水,由于她的态度比较生硬,他可能也有疑心,他没有喝,他拒绝了。
她的计划实施不了。
这时候,西征大军包围了阿克苏的消息传遍了全城,所有贼匪惊慌失措,城内百姓更是遭了殃,能吃的东西全叫贼匪洗劫一空,充做他们的军粮,他们准备和西征军拼死对抗。
只有玛丽娅家里,那个贼匪不时能送来一些吃食,他特别强调了此时粮食的重要性。
可她吃不下这些,她坚决不吃,她吃了,还有什么自尊而言?她更看不起她的父母,从心里从骨子里看不起他们。
她因为不吃粮食,全身浮肿得更厉害,她盼西征军快点攻下阿克苏,将所有贼匪处死,可她又怕西征军很快攻打进来,因为她肚子里怀着贼匪的野种,她如何面对自己国家的大军,她有种愧对自己国家民族的绝望感。
她听说外面的大军想挖地道从地下攻进来,可城里的贼匪在城内挖了壕沟,灌满了污水,一次次地破坏了这些地道。
她真替西征大军着急。
有天,夏日落来送吃食时,玛丽娅然对他说,看你们还能坚持多久?
夏日落颇为自信地说:“我们多的是粮草,就和他们耗着吧,待我们的大汗从喀什噶尔赶来,他们挖地道挖得没多少劲了,再一举歼灭。”
夏日落说得洋洋得意,不管这么说,他们就是现在站上风头的异国人,他的样子叫玛丽娅看了直恶心得想吐。
她是无意间捕捉住了一个关键性词语:粮食。
她的心狂跳了一下,便有意问夏日落:“你们能有多少粮食?敢说这么大的话?”
夏日落愣了一下,说道:“反正够我们的,当然,也会有你们全家的吃食。”
“是吗?”玛丽娅用嘲讽的口吻说,“看来,我只有依靠你,才能保全我家不被饿死了。”
城里这几天已饿死了不少百姓。
“当然。”
“我真幸运呵!”玛丽娅叹了一句,心里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一个关于复仇的不切合实际的想法。
“你能带我去看一下你们的粮草吗?”玛丽娅说了这么一句,连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这么说了。
“你想干什么?”夏日落有点警惕地问。
“我只想看看,你说的是不是真的,”玛丽娅平静地说,“我只是不想我们的孩子一生下为,就给饿死。”
夏日落一听,蓝眼睛睁得很大:“你终于说‘我们的孩子’了,美丽的玛丽娅,你完全可以放心,我是专管粮草的百夫长,怎能让我们的孩子挨饿呢?”
“谁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你们那么多人,有多少粮食也不够那么多人吃,我们娘俩是该饿死的。”
“你不信?玛丽娅,我就让你去看一下吧,刚好明日该我值班,到时我叫人来带你去看。”
次日,夏日落派一个兵卒带玛丽娅去囤粮的地方看,玛丽娅看到一大片用草泥巴夹起的粮囤,足有上百亩大,在粮囤的跟前,垛着数不清的干苜蓿,一垛挨着一垛,比城墙还要高。
玛丽娅知道这些干苜蓿是喂马的上好草粮。
“他们的粮草的确很多。”玛丽娅在心里叹息着,感到失落极了,心想,他们有这么多粮草,坚持几个月不会有问题的。
“他们毕竟是贼匪,抢掠了这么多粮草,却饿死了那么多的百姓。他们真该死!”玛丽娅在心里狠狠地骂道。
“我没骗你吧,玛丽娅,快生下我们的小宝贝吧。”夏日落一脸兴奋地说。
玛丽娅没有吭气。
过了几天,玛丽娅算准夏日落值班的时候,又来到囤积粮草的地方。
“你怎么又来了?”夏日落不解地问道。
“肚子里的孩子踢腾得太厉害,想必快生了,我心里慌,就出来走走。”玛丽娅说。
“你到别处走走吧。这里不让生人来。”
“我是生人吗?你不在我身边,我心里不塌实,孩子可是咱们俩人的。”
“那当然。”夏日落心里高兴极了。
与此同时,他看到她身上的脆弱,在整个世界面前,她是那样可怜楚楚,她没有一点自我维护的自尊了。他希望的就是这样,再强硬的女人,最终都会变的,尤其是怀了孩子的女人。
“你陪我走走吧?”玛丽娅说着,直往垛苜蓿的那面走。
夏日落怔了怔,还是跟上来了。守护粮草的兵卒不管,他是百夫长,是可以随便走动的。
到了垛苜蓿的草堆中间,玛丽娅用手捂着肚子,叫夏日落来摸她的肚子。
“孩子又在踢腾呢。”
“就是,就是,我摸到了。”
突然,玛丽娅呻唤了一声,叫道:“不好,孩子要出来了。”便移步到苜蓿垛前,靠了过去,“快,快,我要生了,疼死我了。”
夏日落急了,扶住玛丽娅说:“见鬼,刮见了,这个时候。来我扶你到那边屋里去吧,这里不方便。”
起风了,是那种卷裹着落叶的秋风。
“不行,你快去拿个门板,叫人抬我走,我走不动了,疼死我了。”
夏日落惊慌地乱喊了一气,在秋风中没有喊来一个人。
“你不会自己去拿个门板,在这叫鬼呀。”玛丽娅发火了。
夏日落慌里慌张地跑走了。
玛丽娅随即从袋子里掏出火石棉绳和火镰,只碰了几下,她的手有点抖,但还是把火点着了。她把火种抛到干透的苜蓿上。苜蓿像等待已久的干柴,呼地一声腾起了火焰,借着秋风,轰地蔓延开了。
玛丽娅望着火势越来越大,心跳得厉害。
她紧紧地握着双拳,像要与谁拼命似的,全身的劲全用在了双拳上。
一个苜蓿垛燃着了,又一个苜蓿垛然着了,火舌像一个失去控制的烈马,飞奔向旁边的粮囤。
夏日落带着两个兵卒抬着一块门板跑了过来,一看眼前阵势,吓呆了,半天才缓过神来,大声喊叫着,一边叫人来救火,一边去扶呆站着的玛丽娅:“快,跟我走,火烧过来了。”
玛丽娅心里倒平静了,心想这火他们救得了吗?心里有种报复的快感,却不流露出来。
“你看,这火多像血呵!”玛丽娅说道。
夏日落顾不上救火,他一心只顾着玛丽娅。他想抱上玛丽娅快点离开这里,被玛丽娅挣脱开了。
“这么好的火,我为什么要离开!”玛丽娅还向前走了几步。
“你疯了,玛丽娅,火会烧死你的,还有我们的孩子。”夏日落疯子似地叫道。
玛丽娅冷笑了两声:“这样更好,我也不用想法打下肚里的贼种了。”
“你说什么?玛丽娅。”夏日落在怒吼的火声中撕破嗓子吼叫道。大火烤得他头晕,他感到无法克制的恐惧正向他扑来,以致他无法控制上下牙相互磕碰起来。
玛丽娅的泪水慢慢地涌出双眼,她坚定地向血似的火中走去。
夏日落追上去。
大火吞没了一切,包括发生在这个城里的屈辱和无奈。
三天后,阿克苏城内的敌军饿得受不了,自动打开城门,受降了。
从降俘中得知,叛逆白彦虎并不在阿克苏,他从库车逃出后,途径阿克苏,只作短暂停留,便一路西去,直奔喀什噶尔了。
刘锦棠率部轻易取了拜城后,稍作休整,就想向阿克苏进军。但张曜的后续兵团一时没跟上来,粮草续补不上。刘锦棠恐攻打阿克苏的大军缺了供给,便在拜城等了几日。
谁知张曜的兵却在乌什碰上白彦虎派出拦截西征军粮草的一队逆匪。
张曜命孙金彪拔营去扼要布置,自己亲率主力迎敌。
敌军不战而逃,张曜不追,一心想着给主攻大军运送粮草,没把这股逆匪当回事。
刚要拔营开进,逆匪又回来捣乱。张曜只好命运粮官兵复又停住,带人去攻打逆匪。
逆匪不敢战,掉头又跑了。
如此三番五次,逗得张曜性起,怒骂逆匪没出息,要将逆匪铲除,方才拔营西进。便命孙金彪守营,自己带人去追。
一追就出去了九十里地,至阿巴什,才追上一部分敌人。张曜将人马分成两路包抄过去,将敌歼毙四、五百,还不解气,又追了四十里地,回望戈壁,杳无贼迹,才遗憾地收兵返回乌什。
这样来去,就用了六天时间,加上在乌什几次受逆匪骚扰,误了十日时光。
刘锦棠在拜城等得心焦,派人来接应张曜兵团,待两相会合,补了粮草,再向阿克苏开进时,已过了半月余。
攻打阿克苏的余虎恩等部,就在阿克苏城,防守了半月时间。
刘锦棠大军一到,见余虎恩等已将阿克苏收复,俘敌兵万余,救出二万多难民,战果累累,便夸余虎恩这次仗打得漂亮。
余虎恩诚实地报道:“这次攻陷阿克苏,多亏城内百姓,放火烧了敌人的粮草,才不攻自破,规复了阿克苏。”
刘锦棠高兴地说:“还是大帅英明,说南疆的各族群众心向大军,是大军的有力帮手,我们一路攻下东四城,多亏了各族群众,今后一定要全力以赴,一举夺下西四城,救出被压迫的百姓。”
众统领纷纷表态,一定遵从大帅之命,将西四城攻下,救出受困百姓。
“各位,东四城攻陷,敌人已成惊弓之鸟,我们乘势开进,一鼓作气,拿下西四城。本将军以为,攻取西四城,先取叶尔羌,然后进攻英吉沙尔,再取喀什噶尔。因为探也马来报,和田敌头目尼亚孜已宣布投诚,只需安抚即可。这样,把最后一仗放在喀什噶尔,一举将阿古柏匪巢端了,此次征讨,就大功告成了。”
刚说到这里,忽有探马来报:“将军,敌情有了大变。”
“快讲。”
“和田求抚的敌起义头目尼亚孜,听说我西征大军已攻下东四城,便率部去攻打叶尔羌。敌新立汗王伯克胡里被迫自喀什噶尔带五千兵卒,前去叶尔羌攻打尼亚孜,已将尼亚孜打败,伯克胡里又一举南进,占领了和田。”
“好了,你再去探,本将军知道这些情况了。”刘锦棠支走探马,对众统领说:
“各位,现在情况起了变化,刚才攻取西四城的主案要重改了。”
有统领问:“大将军,现在该怎么打?”
刘锦棠略一思索,命令道:“敌汗王伯克胡里占领和田,喀什噶尔城空,是为大好时机,本将军以为,先攻喀什噶尔,故命余虎恩率步兵三营,马队一起和总兵挂锡桢率马队一营,从阿克苏取道巴尔楚克玛纳巴什,直捣喀什噶尔为正兵;以黄万鹏率骑兵一起,张俊步兵三营从柯平取道布鲁特边界进攻,为奇兵。两军于十一月十八日会师喀什噶尔城下,会师后两路人马均听余虎恩提督节制,并肩取下喀什噶尔。”
余虎恩一听,心里高兴,说:“将军,卑职定不负所望,与其他统领一举取下喀什噶尔!”
“好!”刘锦棠称赞了一句,他从心里对余虎恩的作战才能有了绝对的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