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鸽子飞过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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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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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悄没声息地来到了,也生动起来,伸展着身子,把数也数不清的嫩黄的叶芽吐了出来。风柔了许多,像一个文静秀美且十分内敛的女孩,轻轻地不动声色地抚摸着大地的每一寸肌肤。

就是在这样的一个美好的季节里,陈家明的命运发生了重大的转折。

陈家明要提干了。

这是陈家明做梦都没有想到的事情。提干,就会脱离农村,这就是许许多多像陈家明一样的战士最大的愿望啊。

从连部出来,陈家明把手里的表格看了一遍又一遍,总也看不够似的,他眼睛不离表,对和他一起填表,比他冷静得多的毛东亮说:“班长,我就像做梦一样……”毛东亮见他激动成那样,也忍不住笑了:“看你没出息的样,做啥梦呀?这不,表就在你手上拿着呢。”

陈家明用手按着胸口,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哎呀,我陈家明也会有这一天,我真不知道该咋样表达我此时此刻的心情……还真不是一个激动和兴奋能说得清的。”

毛东亮拍拍他的肩膀说:“你现在就发啥感慨呢?你现在还没有提干呢,等培训完了,还得实习半年才能下命令呢!还是把你现在的心情留着等到那个时候吧,那时你再好好做几首诗,把你内心最丰富的感情抒发出来吧。”

陈家明一听这话,脸上那几近欣喜若狂的表情收拢了,他压低声音紧张地问:“班长,你说,这事不会再有问题了吧?”

“应该不会有问题了吧,培训嘛,大概是走个过场,让你从士兵到干部这个阶段有个心理上的过渡吧。我说你担心这干啥呢,你这不是给自己找负担吗?快去填表吧。”

陈家明对毛东亮笑了笑说:“我这不是激动嘛,班长,你说这就跟天上掉馅饼似的,谁碰上这事,能不激动呢……我要把这事告诉了我爹妈呀,他们准得高兴得疯掉呢。”

毛东亮笑着调侃道:“算了吧你,谁像你这样没出息呀,八字才见了一撇,你就激动成这样了,等真正到了提干的那一天,你才会激动得疯了呢。”

陈家明很认真地说:“班长,你说,我要不要现在把这事先告诉我爹妈呢?”

毛东亮毫不犹豫地说:“肯定得说,他们每天都眼巴巴盼着呢。”

陈家明兴奋地说:“那我填完表后,得赶紧给家里写一封信,告诉我爹妈这个喜迅。”

一回到班里,陈家明就兴冲冲地填写表格。填完,拿出纸笔来,正要准备给他爹娘写信时,突然想起了什么,又把笔放下了。他在想,要不要把这个消息告诉姜丽萍。

姜丽萍要是知道了这个消息,毫无疑问她也会像他一样兴奋的,她一定会觉得自己还是很有眼光的。但陈家明此时却犹豫了,他掏出烟点上,慢慢地抽了起来。他的心里很复杂,他应该是喜欢姜丽萍的,至少从他回去探家到他成为团部的典型这近一年的时间里,他是真心实意地想要对姜丽萍好,可是他认为姜丽萍并不在意他的感觉。他成了典型后,姜丽萍主动要求来部队,这更增加了他心里的那种感觉。可是他转而又想,其实姜丽萍的行为也很正常,哪个姑娘不希望有个好的归宿呢?

抽完一支烟,陈家明也安下了心来,到底还是拿起了笔给姜丽萍写信,他想着,还是把这个消息告诉丽萍吧,让她也高兴高兴。

陈家明提干培训的消息,不知道梁莎莎是怎么知道的,这天中午的时候,她打电话过来向陈家明表示祝贺。陈家明心里高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在电话里一个劲地傻笑着。梁莎莎也很高兴,两个人又说了一些诗歌方面的话题。挂断电话后,陈家明的心里却难平静下来。

两天后,被确定提干培训的人员在团部大院集合上到车上时,梁莎莎提着一大袋子东西,跑到了大轿车的跟前,她在每一个车窗上看着,急急地寻找着。

政治处主任看到了梁莎莎:“哎,这不是小梁吗,你在找谁?”

梁莎莎说:“主任,我……找八连的陈家明呢,他在哪呢?”

主任说:“陈家明已经上车了。”转过头来对车上大声地喊道,“陈家明,陈家明……”

陈家明听到主任的喊声,起身从车窗里探出头来,他看到了梁莎莎。梁莎莎也看到他,她向陈家明挥了一下手,跑了过来。

也被确定提干培训的宋红兵和毛东亮等车上的人都爬到车窗跟前,看着走过来的梁莎莎。梁莎莎跑过来仰着头对陈家明说:“陈家明,你动作好快呀。”她一脸的坦然,丝毫没有因为车窗上挤满了各种奇异的目光而显出扭捏作态不自然来。倒是陈家明,在这种场合里有些慌乱和气短,他瞄了一眼梁莎莎,又赶紧把目光挪开:“你怎么来了?”

梁莎莎说:“我来送送你啊。”

陈家明满脸通红,他知道车上有很多眼睛一直在看着他们。他没接梁莎莎的话。梁莎莎把手里的东西举起来说:“快接住,这是给你在路上吃的……”

陈家明却犹豫着不知该不该接。毛东亮捅了捅陈家明。

梁莎莎急了:“你快接住啊,我手都酸了。”陈家明还在犹豫,一旁的毛东亮看得有点急了,正要伸手替他接着,陈家明才伸手把东西接住了:“那就……谢谢你了……”

梁莎莎呵呵笑着道:“谢啥呀,今后,我还得拜你为师,你可得要好好教我……”

这时,车子动了,梁莎莎往后退了几步,对着慢慢开走的大轿车挥手。陈家明也挥了一下手,提着东西回到座位上坐下,旁边的毛东亮用肩膀碰了碰陈家明说:“陈家明,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毛东亮不满地说:“装啥呢,我是说这个梁莎莎怎么样?”

后面的宋红兵凑过脑袋来,他瞅了瞅发愣的陈家明,很诡秘地说:“家明,人家梁莎莎可是师政治部副主任的女儿呢,要不是亲眼所见,我还蒙在鼓里呢,你小子行啊。”

陈家明脸憋得通红:“你们……是啥意思?”

“还能有啥意思?政治部副主任的女儿都来送你了,你说她能是啥意思。”

陈家明吭哧了一下,才说:“她……就是来……送送我呀。”

毛东亮笑了:“你把我们当傻瓜了,人家对你有意思,我们还看不出来?老实交待,你们是从啥时候开始那个的……”宋红兵也附和着,两人非要陈家明把详细情况汇报出来。可是陈家明哪里说得出来,他对毛东亮和宋红兵的逼问有点恼了,梗着脖子说:“你们扯啥呀,别啥都往一块儿扯。我们……只是谈诗歌……”

毛东亮才不理那的碴:“算了吧你,唬谁呀,你看梁莎莎看着你的眼神,告诉你,家明,凭我的经验,我看出梁莎莎绝对你是有意思了,陈家明呀,你可不要错过机会啊。”

宋红兵也咂巴着嘴说:“我也看出来了,人家梁莎莎对你有意思了,你小子就别装傻了,赶紧想办法吧你。梁莎莎可是政治部副主任的女儿呢,家明,啥好事咋都叫你碰上了呢?”

陈家明一见两人还真的都当真了,就紧张了:“你们瞎说什么呀,人家梁莎莎可是个……”

宋红兵打断他:“可是个啥呀,政治部副主任的女儿呗,这么好的机会,你还想说啥呢,我就说呢,上次姜丽萍来部队,你不理人家,原来你早就……跟这个梁莎莎……”

毛东亮说:“老宋说的没错,你这次去培训完了,回来一提干,就是堂堂正正的干部了,和以前不一样了,眼光向前看,这没有错啊。”

陈家明是越急越说不清楚,那两人也不要他说清楚,依旧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得陈家明的脸都红到耳朵根去了,恨不得这车里有条缝能让他钻进去躲起来。两人见陈家明抱着梁莎莎送来的一包东西,只顾低着头,不再答他们的腔,宋红兵便说:“好了,不扯了,家明快打开看一下,梁莎莎都给你送了些啥好吃的东西。”说着,就伸手来陈家明怀里拿东西。

毛东亮挡住了宋红兵的手,笑着说:“老宋,你急啥呢?有吃的少不了你的,先叫陈家明看一下,梁莎莎在包里有没有留个信什么的?”

陈家明把怀里的包住毛东亮那里一推,气恼地:“班长,你起哄啥呀,你来看看,哪会有信呢。”毛东亮毫不客气地接过包,在里面翻了起来,结果还真的从里面翻出一个信封来,他把信拿出来,信封上没有字,他对着车窗歪着头看着,似乎这样也能看见里面信的内容,边透视着还边说,“你看,这不是信是什么?”

宋红兵伸手来抓信。陈家明眼疾手快,一把将信从毛东亮手里抢夺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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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集训队,在学员宿舍里,陈家明躺在上铺的床铺上,他的东西都还十分凌乱地堆在床铺上,他把头枕在还没有打开的背包上,向四下里看了看,见大家都在忙着,没人关注着他,这才从口袋里掏出梁莎莎的信来看着。

“陈家明,你这次进集训队,可就脱胎换骨了,出来就是干部,不知道你今后会有啥打算?会不会一提了干,就像别人那样,觉得自己的命运改变了,不会像以前那样努力了?是否会在与以前不太一样的生活中慢慢地放弃自己的文学爱好呢?说实话,我很认真地从你以前的这些诗稿里,读出了你的迷茫和不稳定的性格。你看上去是一个谦卑的人,其实你骨子里是很孤傲的。从你的诗歌里就可以看出来,你的才华和你的倔犟,你的固执都占有相等的比例,还有你对人生锲而不舍努力奋斗的一面,在你的诗行里处处呈现着。你现在的人生命运已经要改变了,今后不会再有前程这些俗事困扰着你了,但是,生活还是在不断变化着的,无论幸福与不幸,无论快乐与烦恼,我都希望你还是要坚持着写下去,写你对生活最真实的感受。只要坚持下去,在文学创作方面,我相信,你会有更为出息的那一天。到了那一天,你可不要忘了,还有我这个学生,需要你的指点和帮助呢……如果可能的话,请你给我写信,咱们可以通过写信,谈讨一些文学方面的问题,当然,也可以谈谈别的……比如理想、人生啥的……”

陈家明手里举着信,呆呆地盯着信上面的每一个字,似乎这里面的每一个字都是一张脸谱,每一张脸谱都有着不同的精彩的内容。过了一会后,他才把信慢慢地盖到自己的脸上,静静地躺在床铺上,心里翻腾开了。

傍晚的时候,陈家明和毛东亮、宋红兵坐在操场角上,三人点上烟抽着。集训队里的黄昏与连队的黄昏不同,这里的黄昏是那种肃穆的安静,让人心里会产生出一种敬畏来,而这种敬畏,又是不由自主的。而在连队,那种静是水洗过的一样,干干净净,清清爽爽。

毛东亮环视四周,感慨道:“这里训练还挺严的,我看呀,咱们还得再过一次新兵连呢。”

宋红兵说:“可不是,听区队长说,恐怕要比新兵连的训练还要严格呢,要当干部了,要求是不一样了。你们还别说,这训练严是严点,可觉得不累,可能是心情不一样了。”

陈家明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静静地坐着,看着夜色一点一点地涌过来。

毛东亮问陈家明:“陈家明,你想啥呢,怎么不说话?”

宋红兵说:“他还能想啥?还不是梁莎莎给他写的那封信,把他的魂都勾走了,你看他心不在焉的样了,除过梁莎莎的信,别的事都和他没关系似的。”

陈家明说:“别瞎说了,我一直在听你们说话呢,不就是训练紧张点吗,这有啥呢,咱不就是来集训的吗。”

毛东亮凑近陈家明,很仔细地看着他说:“家明呀,我可有点担心你呢,你话是这么说的,可脸上的表情却不是这样的,怎么了,梁莎莎还真把你的魂给勾走了?”

陈家明推开毛东亮说:“班长,你咋又扯到那事上去了,你们俩不都看过她给我写的信了,人家没说啥话呀,就是给我打强心剂。我看你们就别瞎说了。”

宋红兵说:“这哪是瞎说呀,就算现在有些话没说出来,但人家对你的关心却是实实在在的嘛。说真的,家明,你到底是怎么想的?给人家梁莎莎回信了没有?还有那个姜丽萍,你准备怎么办呢?”

毛东亮说:“这有怎么办的,叫我说呀,干脆不要再和那个姜丽萍联系了,就和梁莎莎发展下去,你看看梁莎莎,人长的漂亮不说,看上去也大方。哪像那个姜丽萍,人倒也长的

挺漂亮的,就是……咋说呢,总归没人家梁莎莎大方。”

宋红兵说:“我也是这样想的,别说梁莎莎是副主任的女儿了,就冲她当着那么多的人,敢到团部院子里来送你,我看呀,人家确实像毛东亮说的,大方,有气度,这点太重要了,你看看我那个……媳妇,缩手缩脚地,现在一想起来……我都后悔呢。”

陈家明对宋红兵说:“别扯了,你当初可是一门心思想找人家呢,现在要提干了,就要变心了,啊?”

“这有啥大不了的,人往高处走嘛。谁不期望有个好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