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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找工作的事,姜丽萍和陈家明经常闹得不愉快。
团里有个军人服务社和招待所,是专门安排家属就业的,可那里都安排着团领导的老婆,姜丽萍根本就没门,她却怪陈家明没有给她去争取。陈家明生了一肚子的气,部队上的事就是这样子,不讲人情世故,只讲职务,但陈家明没法给姜丽萍解释清楚。
有一天,方副主任说,他家属听说一家私人诊所里要招懂医的人,便把这个消息告诉给了陈家明。
陈家明回家给姜丽萍一说,姜丽萍黯淡的眼神一下子亮了起来,她惊喜地说道:“我就懂医啊,我会给人看病,我就是个医生啊。我……”
陈家明打断她说:“别跟我说了,这我都知道,明天你去跟人家诊所的老板说吧。”
第二天,姜丽萍按方副主任老婆说的,来到了“时诊”诊所。诊所在一条临近主街道的巷子里,门面不大,走进去,一张坐诊的桌子搁在靠外边的地方,往里是一排药柜,里面摆满了药。桌子对面有一扇门,里面是开诊所的老板,也是老板黄莲的办公室。
穿着白大褂的黄莲,上上下下地把姜丽萍打量了一番,才说:“你说你以前在农村就懂中医?”
“是,我在乡卫生院工作。”
“哦,那医术肯定不错了。你的情况我都知道了,在这个城市里要找份工作很难,要找份合适的工作就更不容易了。你说是吧?”
姜丽萍急切地说:“我明白,我一定会认真工作的。”
黄莲的脸上露出微笑:“这就好,我也希望你能在我这诊所里工作的愉快。以后这张桌子就是你的了。”
姜丽萍高兴地说:“谢谢黄大夫!”
“先别忙着谢,我要把丑话说在前头,我这里是私人诊所,既是私人诊所,那就跟你以前在乡卫生院有很多的不同。这不同嘛,等你上班了就会明白的。”
姜丽萍第一天来上班时,黄莲已先于她到了诊所,见她进来,点了点头:“来了。”
姜丽萍不好意思地说:“哎,有点晚了。”
黄莲笑笑:“还行,不过诊所的时间并不固定的,有时候一上午也没一个病人,有时候是三更半夜都会有人求诊。”
“我明白,你可以安排我值夜班。”
“夜班倒也不必。只要你以后活络一点就成。”
“哎。”姜丽萍答应了一声。
正说着,一个病人走了进来。姜丽萍正要过去,黄莲拦住她说:“你第一天来,就先熟悉一下吧。今天我来。”
听完病人的叙述,黄莲又要给病人把脉,把完脉,她说道:“你有点胃溃疡,但还不是很严重,你一定要注意保养你的胃,不然的话,你的胃可真的要溃疡的厉害了,说不定到时可就要做胃切除手术了。”说时,手下就给病人开好了药。
病人拿起药单一看,惊讶地说:“大夫,这么多……多药啊,咋吃得了呢?”
黄莲和蔼地说:“你想不想你的胃好得彻底点?想就要按照医生的吩咐去做,这点药算啥呀,把药吃了,胃也就好了,你说哪个更合算?”她的话确实有些蛊惑力。
果然,病人倒显得很不好意思了:“那到是,还是胃更重要。”
等病人取药走了后,姜丽萍对黄莲说道:“刚才那病人,那药里面有些并不治溃疡啊。”
黄莲看了她一眼,淡漠地说:“我知道,可那些是保健的,吃了也无碍。”
“但药对一个病人来说,总是不能乱吃的。”姜丽萍很固执。
黄莲的脸立马拉了下来:“有些话我想跟你说一下。”
姜丽萍惴惴道:“哎,有什么话你尽管说。”
黄莲板着脸说:“昨天我也跟你说过,我这是私人诊所,纯粹是靠自支自收。这给病人看病嘛,对我们来说,首先是一种谋生的手段,其次才是为人看病。”
姜丽萍费解地看着黄莲,还是很懵懂地说:“我们是医生,应该看病是第一位的吧?”
黄莲只好继续开导她:“如果你连自己的生活需求都保证不了,你哪里还会有好心情给人看病?所以以后你要改变观念,要想方设法地为诊所做一些创收。我们是给人看病的,当然这创收的方法就只有从病人那里着手了。”
姜丽萍看到黄莲不高兴了,赶紧说:“噢,我明白了,你放心,我会尽力去医好来我们诊所的每一个病人的。”
“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通过药方来增加利润……唉,说白了也就是多卖药。你是医生,相信你应该知道药的利润是很高的。当然喽,你的工资也会因此会更高些。”
姜丽萍总算明白了过来:“可是,这样……不就是骗人嘛。”
黄莲不悦地说:“啥叫骗人?这也是一种生存法则。我们替人医好了病,难道还不能让他们买些我们的药嘛?再说了,我们给人开的药也不是那种能把人吃坏的药,有些药还可以起保健作用呢。”
姜丽萍低着头不语。
“我知道你以前是在公家的医院里,对私人诊所的不易还没有体会到,觉得我这样做有些过份,可是你要知道,现在是经济社会,到哪儿都离不开一个钱字,不多想些创收的办法,怎么在这样的社会生活更好呢?你说是不是?”黄莲紧盯着姜丽萍,那样子是不从姜丽萍那里得到一个令她满意的答案她誓不罢休。姜丽萍在她目光盯视下,良久,才艰难地点了点头。
姜丽萍的第一个病人是一个干瘦的老太太。
老太太自从进门就没有停止过诉说:“闺女啊,你说,我也没有吃过啥,也没过上几天好日子,咋就会有这么一个富贵病呢。糖尿病,这在以前我可听都没听过。隔上几天就打一针,你说这不是让我这老太太不自在嘛。”
姜丽萍笑着说:“阿姨,其实您只要每天控制好饮食,多吃清淡一些的,再调理好心态,连药都不用每天都吃的。”
老太太怀疑地说:“哎,闺女,你说的咋和那黄医生说的不一样啊?她说我这病呀,就得靠药,得常打胰岛素,不然呀,这血糖一高,就会引起并发症。到那时,后果可就严重了。”
姜丽萍一愣,想起早上黄莲跟她说起的话来,脸上的神态就有些尴尬了。
老太太没注意姜丽萍的表情,自顾自地说:“所以呀,我就隔几天到这里来打一针,开点药。唉,要说呀,好在我有一个还算孝顺的儿子媳妇,他们的经济条件也不赖,否则光我这打针吃药,一个月就得二三百块钱,一般家庭哪里能承受得起?”
“可不是,一般家庭还真有些困难。不过,”姜丽萍到底没能忍住,轻声提醒老太太,“阿姨你……你还是需要自己多调理一下,把饮食结构调整好。”
药柜那边,正在清点药品的黄莲朝姜丽萍这边看了看,姜丽萍神情复杂地向黄莲望着。
黄莲移开了目光。
这天,一个民工模样的人一进到了诊所就喊:“医生,我这浑身无力,嘴里也没有味道,吃药也不顶用,你快给看看,是不是得了啥不治之症呀?”
姜丽萍取出体温表,甩着手说:“你先量一下体温,你吃的是啥药啊?”
“黄连素。”
姜丽萍一愣:“黄连素?谁让你吃黄连素的?”
“黄连素便宜,他们都说这药管好多种病呢。”民工说。
姜丽萍扑哧笑出声来:“吃药得对症下药,不是说管好多种病就能乱吃呀?”
民工不好意思地说:“这不是我们工头给我们预备的嘛,我想反正也不要钱,或许吃上还管用。”
姜丽萍给他做完常规检查后,说:“38度1,你是有点发烧,是因为感冒,不碍事,吃点药就可以了。回去你用开水泡上一大碗盐水,凉了后,用盐水尽可能在喉咙深处漱漱口,还要多喝点开水就成。”
“医生,你……这药,能不能给我开些便宜的?”民工用期待的目光看着姜丽萍。
姜丽萍提笔正要写处方时却停住了,她抬头看了看里屋的黄莲,咬了咬嘴唇说:“只是感冒药,不会太贵的。”
民工拿着处方笺过去取药。取药的姑娘拿着药方惊讶地看着,但还是给取了药。
民工一走,黄莲过来看药单,脸色立马睛转多云了。她走到姜丽萍跟前,不满地说:“要是靠你这样给病人看病挣点门诊费,开上几毛钱的感冒药,我这诊所可就要关门了。我也是给你开工资的,可是你也要给我赢利啊。我这里不是公家的医院,有国家拨款。我是要自负盈亏的。“
姜丽萍只好负心说:“对不起,黄医生。“
黄莲冷冷地说:“我这里不是慈善机构,不需要对不起,我只要见到效益。”她撇了姜丽萍一眼,生气地走了。
姜丽萍跌坐在椅子上,愣怔了老半天。
回到家里,姜丽萍一个晚上都是郁郁寡欢的样子坐在沙发上,也不言语。陈家明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问她:“怎么了,才上了几天班就这样子?是不是病人太多,很累呀?”
姜丽萍闷闷地说:“要是让我多看些病人,我倒也愿意。”
“听你这口气,好像是人家不要你给病人看病?”
姜丽萍叹了口气说:“是黄医生老嫌我给病人开的药少。那些来看病的人吧,有很多都是一些外地来的民工,挣几个钱也不易,给他们开药,我就尽力地替他们开些效果好又相对比较便宜的,我想他们孤身在外,又是生病,已经够艰难的了,若是还无故地要多掏些不必要的药费,不是更冤枉吗?”
“人家肯定要责怪你,没有替她诊所的效益考虑。”
“你算说对了,她已经说了我好几次了。其实我已经做得很可以了,对一些经济条件好一些的,我也给他们开了不少药了。可我对那些民工真的是下不了手啊。”
“其实想想也不能怪人家,她经营一个诊所也确实不易,不靠多卖点药,她又咋多赚钱呢?但见谁都下手,也未免太黑了点。”
姜丽萍听了陈家明的话,心里就多少宽慰了些。
这天,黄莲不在,冷冷清清的诊所里,穿着白大褂的姜丽萍正在翻看一本医学书籍。一个形象委琐的男人背着一个包走了进来,看到姜丽萍就点头哈腰地走了过来。
“医生,你这里需要药吗?”
姜丽萍抬了抬眼皮:“不用,我们这里的药都是从医药公司进来的。”
“听你这话,你一定不是这个诊所的老板了。”
姜丽萍放下书,很好奇地问:“为啥?”
“是老板咋会连问都不问一下我这里都有些啥药,是啥进价呢。”
“听你这意思,你的药比医药公司的还好?”
男人狡诘地一笑:“我倒不说比医药公司的好,但比起医药公司的药来,要便宜得多!”
“你们的药为啥这么便宜呢?”姜丽萍更加好奇地问道。
“嗨,看你这话问得,真外行。我们这些倒药的,也就靠低廉的药价和医药公司竞争,不然的话,哪还有我们的混的?”
“哪你的药保险吗?”
男人一脸的不愿意:“哎,看大姐你这话说的,咋能不保险呢!我们的药都是从许多公费患者手里收购来的……哎,大姐,我看你也做不了主,我跟你说多了也没用。我还是等你们老板吧。”
正说着,黄莲回来了,她瞅了瞅推销药品的男人,就把他叫到里面的屋子里去了。
回到家里,姜丽萍絮絮叨叨地给陈家明讲诊所里发生的事情,她气愤地说:“我就看不惯她下手那个黑劲,我都想当面拆穿她了,恨不得能告诉所有来这个诊所的病人,这是个黑店,不要来这里看病。”
“那样的话,你的工作也就丢了。”陈家明提醒她。
姜丽萍叹了一口气:“如果不是这样考虑的话,我真的早就拆穿她了。进的是私人的假药、过期药,却要价这么高,宰起人来眼皮都不撩一下,心安理得的样子,让人看着生气。”
陈家明一副局外人的样子劝道:“算了,你做你的,别的你都当没看见吧。你只是一个在人家手下打工的。”
“唉,这良心和金钱真的就这样矛盾吗?”姜丽萍的心里惆怅万分。
最终,姜丽萍和黄莲闹翻,还是从病人身上引起的。
这天,一群民工慌里慌张地抬着一副担架来到诊所:“大夫,快……快帮帮忙,我们的老乡从脚手架上掉下来了……”
姜丽萍赶紧招呼着让这群人把民工往病床上抬。
这时,黄莲急忙走了出来,看到这群乱糟糟的民工,黄莲说:“你们先把医药费和押金交上。”这句话虽然听上去声音不大,却使所有的民工一下子都安静了下来,他们面面相觑。
一个民工商量道:“大夫,事情发生得突然,我们都没来得及带钱。你看他伤势这么重,你们先帮忙救治一下,一会儿我们回去拿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