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小喜子和梦柳四目相对时,两人都像做梦一样。小喜子说我和柴姑去找过你,你们家的房子烧成废墟了,梦柳噙着泪点点头。小喜子说没想到你还活着,梦柳的泪就流出来了。小喜子说你别哭,你一哭我也想哭,梦柳的泪水流得更凶了。小喜子说现在好了,你找到你爹了,我也找到你了。我和你爹老早就认识了呢。梦柳惊讶地看着他,有些茫然,她实在弄不清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男人们的世界怎么会这么大,爹和他居然早就认识。小喜子说梦柳我等了你几年,你嫁给我吧,再也不让你受苦了。梦柳好像没有听懂,愣愣地看着小喜子,小喜子又重复了一遍,并冲动地抓住她的手。梦柳吓得脸色发白,浑身哆嗦,一下跳起挣脱。她还没有从噩梦中摆脱出来,她害怕男人。小喜子意识到自己唐突了,忙退后几步,说梦柳你别怕,我不会强迫你的,我会当妹妹爱护你,我还要为你报仇把瓦杀了!梦柳听了他的话,重又慢慢坐下,却忽然变得痴痴呆呆的,她的一双美丽的大眼像蒙上一层雾水,顿时陷入可怕的回忆中。小喜子再说什么,她一句也没有听到。
在以后的很多天,小喜子再也不敢对她说什么了。他猜想她一定受尽凌辱,忘却那一段日子需要时间。事实上,梦柳夜夜噩梦,有时会突然尖叫起来,从床上跳起来就往外跑,文君赶紧跳下床抱住她,说梦柳别怕,没有人敢欺负你了。然后扶她上床重新躺好,自己则坐在旁边,摸着她的手,抚着她的脸颊,哄她慢慢入睡。梦柳睡着了,腮边还挂着泪珠。文君小心为她抹去,轻轻叹息着,心想这孩子一定遭了大罪。
茶是这里的常客,她不仅做了好吃的为她们送来,还时常带着朵朵来陪她们说话。她给她们谈柴姑,谈草儿洼,谈草儿洼的那一大片土地,文君和梦柳便听得入神。后来就为柴姑担心,她已经外出这么多天,会不会碰上危险。
柴姑真的遇上了麻烦。
她和冬月一路上骑马返回,数日后忽然看见前方有一男一女正结伴同行,忙催马追上,一看那男人却是草儿洼的一个伙计,就高兴地大叫一声:“喂!”
那伙计扭头见是柴姑,高兴地跳起来,说:“柴姑!你这是从哪来?”
柴姑说:“我在荒原上转了一圈,找你们哪!”
伙计说:“你看我寻个女人,正要回草儿洼呢!”
柴姑跳下马,看那女人有些面熟,说:“我们见过面吧?”
那女子却是小迷娘,她“咯咯”笑起来,说:“柴姑,你真是贵人多忘事,几年前咱们和瓦打架,你带个巨兽样的人帮咱们,你忘了?”
柴姑恍然大悟,也高兴地笑起来跳下马拉住她的手说:“怎么,你看中俺们草儿洼的这个伙计啦?”
小迷娘说:“不是我看中他,是他看中我了!”
柴姑说:“还不是一样!愿意去草儿洼?”
小迷娘说:“我就是去找你的。”
柴姑说:“找我?”
小迷娘狡黠地点点头:“对!听说你很了不起,我想看看你究竟怎么个了不起法。”
柴姑笑起来:“啥了不起?还不是靠伙计们帮忙!你去入伙吧,咱们有苦同吃,有福同享!”
小迷娘笑道:“我可是只能享福,不能吃苦的哟!”
柴姑也笑道:“那就把你当娘娘敬起来!”
说罢两个人都笑起来。
上路再走时,柴姑坚持让小迷娘和冬月骑马,自己和伙计步行。伙计说:“这怎么行?小迷娘你快下来!”
小迷娘也不推辞,早已纵身跳上马背,说:“柴姑让我骑马的,你嚷什么?”
伙计说:“哪有这个道理,你下来咱们慢慢走,让她们骑马先回去。”
小迷娘说:“看来你这人不懂得疼女人,我还要给你做媳妇呢。”
柴姑说:“别闹了,就这样咱们快走吧!”
伙计说:“要不让她先骑一段路,往后你们换着骑。”
小迷娘笑着对柴姑说:“看来你的伙计都很忠心。”
柴姑说:“伙计们平日就很照应我,大家共患难就是兄弟姐妹一样。”
小迷娘说:“你这么自信?”
柴姑说:“我们就是这么做的。”
几天后,柴姑突然发现狼群尾随来了,这让所有的人都大吃一惊。而从头天开始,荒原下起了大雪,他们想走快都不可能。
柴姑知道狼是报复来了。
她和黑马激怒了它们。
尾随而来的狼有几百条之多!
伙计有些着慌,问柴姑:“咋办?”
柴姑偷看狼群距他们约有一里多路,似乎并没有急于扑来,就说:“别回头!快走!”
冬月吓坏了,嘤嘤地哭起来,小迷娘掐了她一把:“你哭个熊!不许吱声!”冬月赶忙捂住嘴。
柴姑说:“小迷娘,要不你带冬月骑马快跑,我和伙计在后头顶着。”
伙计看柴姑如此沉着,这里又只他一个男人,就把手里的枪装好火药,说:“你们都走!我在后头顶着!”
柴姑说:“你一人太孤,顶不住的。我和你做伴!”又吩咐小迷娘:“你先骑马慢行,到前头过了那片小树林再跑。”说着和伙计在原地转回身迎着狼群站住了,各人手里握一杆枪。
小迷娘犹豫了一下,催马前头走了。回头看狼群在雪白的荒原上排成一道横墙,一点点逼来。而柴姑和那伙计横枪站在高处,动也不动。伙计不由打个寒噤,又对柴姑生出几分敬意,几分担心。
小迷娘前头走了,走得好惭愧。
狼群一直若即若离。柴姑走,它们也走。柴姑和伙计站住,它们也站住。
柴姑惊人的镇定让那个伙计胆气大增。他决心要和柴姑共生死了。
柴姑知道,主动权完全在狼群那里。它们随时可能发动攻击。可它们却一直这么尾随着,这让柴姑有些猜不透。她估计距草儿洼没有几天的路程了,每往家靠近一步,她心里便安稳一点。
大雪仍在没头没脑地下,雪片有时小一点,有时大一点,北风卷起,荒原一片迷茫。阵阵臊腥袭来,小伙计有些受不住,不时干呕一阵。柴姑便让他抓把雪填嘴里,坚持着继续往前走。
大雪已经没膝深,每走一步都十分艰难。两人大口喘着气。已经坚持了三天三夜,极度疲劳了。但柴姑知道不能倒下,一旦倒下不是被狼吃掉,就是被冻死。
狼群仍在一里外的地方不紧不慢地跟着。
这么深的雪,它们行动起来同样不便,有些狼已开始掉队了。但可怕的是饥饿已让狼群有些烦躁不安。这么多狼集中在一起,吃的就成了问题。狼群里不时发生一阵骚乱,不知是在争抢食物,还是在互相撕咬,但骚乱总能很快平息,继续向前追来。
距离越来越近了。
柴姑已能看到走在最前头的是一只花狼。大队狼群就是按照它的指挥行动的,花狼走,它们就走,花狼停它们也停。
柴姑似乎识破了它们的阴谋,狼群是要随他们去草儿洼,那是荒原上最大的人类据点了,也许它们要和人做一次决斗,成为荒原的真正主人。
想到这一层时,柴姑陷入两难的境地,不回草儿洼,就无法摆脱危险。可是把狼群引到草儿洼,同样也极其危险,那里有她的女儿她的伙计她的牛羊马匹,几百条狼冲进去,凭草儿洼现有的人是无法抵挡的。
柴姑把自己的猜想说了,伙计有些着急:“那怎么办?”
柴姑从口袋里掏出最后一把牛肉干,分一半给伙计,说:“吃下去,咱们得改变方向,把狼群引开。”
伙计说:“我快走不动了。”
柴姑说:“狼群也快走不动了。”
伙计说:“柴姑,你走吧,我在这里挡着!”
柴姑说:“傻瓜,它们是冲我来的。要么你走。”
伙计连忙说:“不不!我不能走!还是你走。你把枪给我。”
柴姑笑笑:“咱们谁也别走了。”
伙计也笑了:“咱们谁也别走了。”
两人往西拐去的时候,柴姑往天上放了一枪:
“咚——”
枪声在空旷的雪原上空回荡,余音久久不散。
伙计吃一惊:“你会把狼惹火的!”
柴姑说:“不会。我只是吓唬吓唬它们。”
伙计转头看时,狼群果然在远处停了下来。
“柴姑,狼群不追啦!”
柴姑说:“快走!过一会儿它们还会追上来的。”
伙计还要回头看,柴姑说:“别老回头。要装作不睬它们的样子。”
其实两人都已累极,两条腿连冻加累已经肿胀,每走一步都钻心地疼痛。但他们知道不能停下,就互相搀扶着往前走,一忽儿往西,一忽儿往南,一忽儿又拐向西去。看着狼群逼得近了。就往天上放一枪。枪声湿漉漉的,有一股阴沉沉的杀气。
狼群惊疑不定,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天后晌,前头的茫茫大雾中隐隐出现一小片树林子,这是个脱逃的绝好机会。
柴姑兴奋起来,说:“快!咱们钻林子去。”
这是一片杂木林,雪块沉甸甸地压住枝头,像要坠到地上了,有些枝条已经断裂。树上栖息着无数的乌鸦,大雪中它们无处去,都躲到这片小林子里来了。纷纷扬扬的雪片落下来,不一会儿就要抖动一下翅膀,之后就静静地蹲在枝杈上,两眼呆望着林中的空间。
柴姑和伙计奔进林子,回头看时,狼群已经又一次逼近了。
柴姑说:“咱们一人放一枪!”
两声震耳的枪声,惊飞了上千只乌鸦,骤然窜出树林,腾空而起,随着一片“呱呱”的叫声,像突然出现的一片乌云,从狼群上空掠过。
狼群被惊得一片混乱,有的转头就跑。
林子被枪声震得像雪崩一样,大团大团的雪块掉落下来,腾起一阵雪雾。
狼群好大一会儿才稳住了,却不敢贸然进去,只在原地蹲伏不动。连花狼也有些惊惧,它弄不清这两个人埋伏在哪里,枪声何时又会骤然响起。
这令它十分恼火,却又无可奈何。
它狂躁地嚎叫了一声,又站在原地。
狼群静静地伏在雪窝里,和林子对峙着。
它们在等待下一声枪响。
柴姑和伙计早已穿林而过。
两人狂奔一样,往南跑去。跑出几里路了,回头仍不见狼群跟来。
伙计松一口气,大声喘息着,说:
“柴姑,咱歇歇吧!”说着就瘫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