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佛伸手抓住老二就要往外扔,老二也有一把蛮力,却敌不过老佛。就拼命挣扎。两人正在雪窝里较劲时,小喜子和江伯起来了,江伯让老佛住手,问了几句,说你究竟找柴姑还是找老大?老二说都一样。江伯说不一样,柴姑是这儿的主人,不在家。你要找老大去黄河沿,离这几里地。老二说这老石屋是俺们家的!小喜子说快走吧,免得挨揍。老二说你们都是些什么鸟人?江伯说你说话干净点,俺都是柴姑的伙计。老二说我得看看老石屋,老佛张开手拦住说你不能去,江伯说老佛让他去看看吧。老二大踏步走过去,众人随在后头。在经过茶的房门时,茶伸头看了看,老二冲她一瞪眼,茶吓得赶紧缩回头。老二走进老石屋,一切都还是老样子,只不过多一层水渍,连当初老鳏爹为她张罗的那张木板床也没动。老二笑了,说你们看,当初我就是在这张床上和柴姑睡觉的!俺兄弟仨都是她男人。老佛走过去,一拳头把老二打倒在地上。老二翻眼看看老佛,说你劲不小。爬起身走了,说你们等着,我还会回来的,这是我的家。
老二走后,江伯说这大雪天该让他住下。小喜子说他肯定去找老大了。老佛说三兄弟都来我也不怕。江伯说这不是怕不怕的事,草儿洼要出事,咱得提防着。老佛说那个叫腊的家伙就不该让他住这里,早晚引来祸。小喜子说他们碍着你什么啦?老佛说他会把瓦引来!小喜子说你怕瓦?老佛说你才怕!小喜子说大雪天你让他们往哪去?老佛说草儿洼成了避风港了,小喜子你别尽做梦,吃着锅里看着碗里,那个梦柳不会嫁给你。小喜子脸一红说你别胡说八道。江伯说别吵了,柴姑没回来,咱们应当齐心才是。老佛不说话了,瞪了小喜子一眼。小喜子也瞪了他一眼,然后各自走开。
腊来草儿洼已有好多天了。
那晚他让文君骑在大黑牛上,连夜奔七棵树。到地方时已是第二天后晌。文君让腊在村外很远的地方等着,自己先进村找到王七,打听梦柳在哪里。王七没想到文君来找他,更没想到梦柳的身世会这么惨。那时七棵树的人包括王七在内,都对瓦十分厌烦,正想法把他们怎么赶出去,巴不得弄点什么事出来,就说那姑娘在村后那片林子里,有人看着,你们趁傍晚绕过去,赶快把她带走,那姑娘可遭罪了。文君说王七谢谢你了。王七说你快走吧,不会有人注意。果然文君进村又出村,并没有引起特别注意,村里人只当是王七在外头相好的女人,这种事七棵树的人不惊怪。瓦还在黄口镇没有回来,他万没有料到腊会打听清楚并连夜奔七棵树。他手下人倒没什么戒备,有人在蒙头睡觉,有人在赌博,也有人在找女人厮混。
傍晚时,腊和文君绕到村后角那片林子里,看到一座安静的小院,仍然是文君首先敲门进去,说是问路的。瓦的一个伙计看守梦柳正在无聊,见如此一个清秀的女子来问路,便涎着脸搭讪。文君故意引开他的视线,腊从外扑进来,一枪托打得他脑袋开了花,咕咚栽在地上。文君说你不该打死他,腊说我该活剥他们!说着往里去,瞎眼老太婆已经迎出来,说你们把人杀了?文君说老人家这不关你的事,我们是来救姑娘的,这是她爹。老太婆说我是瞎子,看不见。腊上前抓住她的手,急切问道,老人家,我真是她爹!我女儿在哪里?老太婆说你也配当爹!腊摇摇她的手连连点头,说我是该死!我救女儿回去就再也不离开她了。先前梦柳正在老太婆屋里,和平日一样闲话,梦柳早已把自己家的事告诉了瞎眼老太婆。
老太婆已不像开始那样冷冰冰了,她常劝梦柳,人得认命,好多事都是要等的。梦柳说我怕等不来爹了。老太婆说你才等了几天,我都等了几十年了。梦柳说你等什么,老太婆说给你说你也不懂。我在等一个人。梦柳便不敢再问。两人就时常这么闷坐。但老太婆的手不闲着,她老在缝一个什么东西,缝了又拆,拆了又缝好像总不满意似的。梦柳说你缝什么,老太婆说不缝什么。要不要我帮你缝?不要你帮,这是我的事。几十年你就这么打发日子?我一直在等那个人,他说过他会来的。等他把你接走?他不会接我走了。我老了不好看了。可是他会来,我知道他会来,只要他不死。他会来看看我。梦柳说就等他来看你一眼吗?老太婆说等他来杀了他。梦柳说他欺负过你?老太婆说他没欺负过我,他那时对我很好,把我从大院里抢出来,他挨了几刀。梦柳越听越糊涂,她实在弄不清这人间有多少恩怨,更想不到这个瞎眼老太婆心里也埋藏着那么深的东西。
老太婆带着腊和文君出现在梦柳面前时,梦柳已经瘫在地上。从文君敲门进来到腊砸死那个看守她的伙计,以及他们的对话,她都看到听到了。这真像做梦一样,爹几乎是从天而降,那一瞬间她惊呆了。她曾千百次梦见的爹就在眼前,她对他的形象一点都不陌生,和她想象的完全一样,只是显得更苍老更疲惫一些。她想起身奔出去,可是刚一站起就昏倒在地了。腊抢进屋一把从地上抄起她,泪水流了出来,梦柳我的孩子,爹来救你了爹对不起你,爹要把你带走再不让你受苦了。文君说大哥快走吧!腊说去哪?文君说要不先去“开一天”。老太太突然说开一天客栈还在?!文君说还在,怎么你去过那里?老太太说四十年前我在“开一天”住过一夜。文君“哦”了一声,说老人家你认识“开一天”的女主人?老太太说那女主人心肠极好,如果活着也有七十多岁了。文君说那是我婆婆,前几日刚去世。老太太叹口气,说你们快走吧,不要去“开一天”了,那地方藏不住人的。腊说是的,文君你也回不去了。瓦会去找你的麻烦。啥时候等我杀了他你再回去,我帮你重整客栈。文君笑笑,笑得有些苦涩,说我也该离开“开一天”了。老太太催促说你们快走,越远越好,七棵树有他们好多人,发觉就走不了啦。
三人离开七棵树,没按原路返回。腊恨不得立即去找瓦算账,可是眼下救女儿当紧,他必须先把女儿安置在一个可靠的地方。想来想去只有去草儿洼。他相信柴姑是个仁义女子,会帮这个忙的。文君和梦柳骑在大黑牛上,腊牵着,一路往西北方向走。他并没有去过草儿洼,但他知道大体方向,这么走下去总会找到的。那时梦柳已经醒来,只是身子软得厉害,也不想说什么话。文君在后头揽着她的腰,不时用下巴蹭一下她的身体,让她感到一丝丝温情。这种细微的抚爱,就是母亲也不曾给过的。她还弄不清这女子和爹的关系,但她能和爹一道冒险来救自己,就让梦柳有一种信赖感。
十几天以后,他们终于辗转找到草儿洼。一到地方看到那座小石屋,腊顿时明白了,这地方原来就是石洼村。对于草儿洼这个古名,腊并不知道,但他却知道石洼村的名字,因为石洼村有个小石屋,这小石屋历经多次黄河决口而不倒,民间广为传播并有许多神奇的传说,腊在小时候就听说过。这让他有些意外的惊喜。可惜柴姑不在。腊本想马上离开的,但小喜子和江伯却让他们留下了。江伯原本认识腊的,当初腊和瓦联手捕获野人时,江伯和草儿洼的伙计们都曾是他的捕获物。但江伯是个厚道人,当他弄明白他原来是梦柳姑娘的爹并知道梦柳的遭遇后,心里就想上天也真是公平,让他遭这样的报应。腊说老人家当初真是对不住你们,江伯哈哈大笑,说不说过去的事了,梦柳姑娘能找回来,是咱草儿洼的稀客、贵客,只管住下,调养一些日子再说。就安排人为文君和梦柳腾出一个杂物房,让她们住下。小喜子要让腊跟他去羊圈合铺,江伯笑道你算了吧,你那里臊烘烘的,还不如去跟我搭铺,好歹也宽敞一些。
小喜子去看梦柳时,茶已帮她们收拾好了。文君说了许多客气话,茶笑笑,说这算不得什么,柴姑在家也会把你们当客人的。茶看小喜子来了,就有意避开,拉住文君说,大姐你跟我去看看咱们草儿洼,也是牛羊满圈呢。文君不知这里头的弯弯,说梦柳姑娘还要人照应,隔天再看吧。茶笑道,大姐你放心,咱们小喜子和梦柳姑娘早就熟悉的,他能照应,你放心好了。说着拉起文君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