诽谤他的折子每个月都有几封,这当然是那些所谓言史谏官留在朝中的唯一作用。大多数时候这位年轻的皇上都是微微一笑,把这些折子当着他的面扔进专门用来装旧折子的玉桶。那意思很明白:这些折子皇上根本就不会采信。
可是今天,当他跟着太监一踏进上书房就感觉凝重的气氛笼罩着这间本就安静的屋子。几个太监垂手站在旁边,几个丫鬟大气不喘的侍立在门口,年轻的皇上背着手,只留给他一个无从考证喜怒哀乐的背影。跪在地上请过安,一贯和颜悦色的“爱卿请起”也并没有在他膝盖刚要沾地时响起,于是他只好结结实实的跪下去。
沉寂和檀香的香味无声无息的在这间偌大的屋子漫延,莫名其妙的恐惧感把所有人连喘气声都要给扼杀住。汗从他的朝服中透上来,似乎一瞬间他的额头也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六月的天气,真的太热了!“啪嗒”汗滴落在金砖铺成的地面上。
“爱卿把桌上的折子拿回去看看吧!”皇上终于转过身来,一双龙目若有所思的盯着跪在地上的他,声音有一种说不出的愠怒。
“谢皇上。”
顾不得已经有些发麻的膝盖,他接过太监递过来的折子,恭敬后退几步,正要转身,威严的声音再次响起,“望爱卿好自为之。”
就是这最后的一句话,让他品味到如今。如果皇上要治罪,这些条条可以致命的折子自是不会到他手中,如果不治罪,这最后的一句话分明是说皇上已经有所相信。
“唉——”
他从喉头发出一声叹息。五年前加冕封王的时候他还以为血腥的杀戮从此结束,没想到朝堂上的杀戮远比战场上的杀戮更让人心惊肉跳。虽然他步步小心,克己奉公,可还是……
“吧嗒——”很轻的一声,星眸突然张开,黑色的瞳孔一暗,躺椅上的身躯弹射起来,箭一般朝着一个方向射过去。
陆丁一愣,但马上明白过来——主子虽是武功不如自己,但多年的历练耳力却比他略胜一筹,那个方位肯定有什么异动。黑色的身影也马上跃起,跟着主子的后面尾随而去。
果然不错!墙垣下有两个新鲜的脚印。陆丁蹲下,挑起脚印上的泥土,放到鼻子边略微一嗅,道:“还不到一分钟!”
“追!”李靖从薄唇中抿出一个字。主仆二人沿着脚印一路追寻而去。
走出竹林,穿过梅园,脚印最终在院子东南角的一间屋子前消失。李靖目光一扫,陆丁立即会意的登上房顶。
不一会儿,身形再次轻巧的落下。
“爷,里面只有侧福晋以及贴身丫鬟,要不要进去仔细探查。”
侧福晋?李靖略一凝眉,他都差点忘了,在这梅院中还住着唐府赠送给他的一位福晋。
“不用了!”
关于唐府的一切他早已经做过仔细探查,他那大腹便便的老丈人根本不具有当探子的头脑。而这位传说中的丑福晋,在结婚前几天还做出投湖自杀之举,这样懦弱的性格更与探子的角色相去甚远。而他,此刻毫无兴致去观摩这位福晋的丑俊与否。
“可是,王爷,轩辕阁墙垣的那些脚印——”
轩辕阁是任何人禁止入内的。如果这个探子不是吃了雄心豹胆,便是艺高胆大,但不论哪种情况,都会对王府不利。
李靖略一沉吟,“呆会儿去怡香院通知红艳,过几天我会娶她过门。”
“是。”
陆丁恭敬应着,再次对主子敏捷的思维心悦诚服。不愧是王爷,在这么短的时间,已经想到这么妙的解决办法。现在卧底在暗,他们在明,如果兴师动众挨个询问,必定会打草惊蛇。如果他们神不知鬼不觉的再安排一个暗探,那么一切均可迎刃而解。
树影婆娑,烛光摇曳,虫吟蛙鸣,月儿悄悄的升到半空,笑吟吟的看着烛光下托着腮帮的夏雨薇。
已经是深夜了吧!绿儿已经戴着白天时候买的玉镯进入了甜甜的梦乡,而她还是没有丝毫的睡意,满脑子都是白衣人的影子。
他的浅笑,他的玉树临风,他的路见不平,以及他把钱袋放入她手中时残留的温度。(虽然当时傻愣当中她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时候钱袋放在她的手上,可她坚信他的手一定也是非常温暖的。)
他有看清她的相貌吗?下次再看见她的时候,他还会再记得她吗?如果当时她身着女装……不,想到这个国度畸形的审美,她马上又自顾自的摇摇头。这么英俊潇洒的男人,如果看到她的女装,对着她吐出一声“丑八怪”她才会真的心碎至死吧!
“唉——”长叹一声。头一次,她感觉如此的底气不足,患得患失。
月光下,房间左侧的窗棂下,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抹黑色的影子。窗纸悄悄被捅破,一双散着冷光眼眸覆在上面,观察了一会儿坐在房间的夏雨薇,然后再次如鬼魅般,轻巧跃起,很快又消失在黑夜。
“小姐,小姐,不好了,不好了!”绿儿从外面气喘吁吁的跑进来,吆喝着。
推开桌上的《文史》,夏雨薇揉揉有些发麻的手臂,淡然道:“绿儿,到底有什么事情让你如此心急火燎的。”
绿儿先大口大口的喘了几口气,这才断断续续的说出刚刚听来的爆炸新闻。
“王府……王府……马上就要娶一位新的侧福晋了!听说……还是上次……我们去过的那个怡香院的……花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