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她轻轻点了点头,方宏恪在此时对她表现出来的慈爱和温善,对她而言,半暖半伤……他话中意指何人,她已然明了,可是司徒宇到底是她的孽情,还是难得的两情相悦,她并不知晓,只觉如今,是苦不堪言……
“有些情缘,是要用一生去参悟的,怕只怕费尽心机终不得,拥有,是件太难的事了……”他转身又缓缓走回床榻,笔直的背影却在她看来,瞬间有些佝偻……
方宏恪背对与她,眸濡沉沉,“你走吧,把司徒宇叫来,我有些话,想留给他。”
望着她走出房门,他来回踱去的步子顿止瞬间,便又迫不及待的快速移至她面前。
她没有看他,眸中沾染的黯淡愁绪,却落在他眼底和心里,只觉她定是又受了委屈……
片刻,她抬眸望他,然后指向门扉。
他眉宇微蹙,“要我进去?”
她微微颔首,别过眸光,便冲司徒晴比划道,:家父有话要对他说,但家父卧病在床,经不得急言顶撞,告诉他进去以后,别态度桀骜,出言不逊。
但未得司徒晴解释,便听司徒宇道,“我不会无礼。”
她一怔,敛下眉头,他何时懂手语了……
他垂首不语,并没解释自己私下已偷偷学了手语,甚至夜半时,都常无声无息的对影而习,只是,每每,看着墙上稀疏影迹,他才发现,也许自己从未真正用心学着的去懂她……
心,便是更沉,更疼了起来。
黑眸中的柔光忽明忽暗,他只道,“我去了。”
语落,他转身而去,带起她身边的一阵风。
她目含忧虑,爹要对他说什么……
“不知岳父大人还有什么警言要留给小婿。”虽非出言不逊,但语吻里的冷沉却听得清晰,司徒宇脸色凝沉,抱拳示礼。
方宏恪摇首冷笑,视线定格在窗外湛净的明空中,启口,“你一定还在想,我到底有何资格,能为人父吧。”
司徒宇神色未变,亦为答话。
方宏恪眸色晦暗,面无表情,续道,“可是你却不知道,若慈不过只是一个从佛堂抱来的弃婴,她身上没有我方家人的血,能养育她二十多年,已是方家的慈悲。”
那段二十年前的往事,此时回想,却还是深凿肺腑,痛不止息……
他失手推倒了身怀有孕的苏尘音,也扼杀了他们的骨肉,他与她之间的缝隙自此千沟万壑……
其后不久,苏尘音从佛堂中抱回了一个当时身患隐疾的女婴,悉心呵护照料,把所有的心神都投注到这个女婴身上,对他,却是渐渐视作陌路。
他开始恨,恨自己,恨她,甚至是那个夺取了她所有心神的女婴……
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女婴疾发,高烧一夜,啼哭不止,她抱着女婴去找大夫,却被他硬生拦下……
终于,大雨在天色初明时停了,女婴的哭声偃息无声,只是,成了一个哑巴……
“你说什么?!”司徒宇一脸震悸,猝然扬声。
旭日初升,阳光落进,照出一室亮敞,空气里,却都是寒意。
方宏恪不缓不急,语锋却更添锐利,“她不仅是个哑巴,还是个孤儿,的确配不上你这个城中首富的大少爷。”
“荒谬!”司徒厉声低吼,已是不自主的握紧了拳。
她姓不姓方,她是不是孤儿,她能不能说话……这些根本都不重要,他要的只是方若慈,只是他的妻子。
“如果你叫我来就是想羞辱我的妻子,那么恕司徒奉陪不了!”言毕,便是拂袖而去,方宏恪亦未加阻拦,只望着那似是绷蹙的背影,露出些许浅淡笑意。
他曾在苏尘音临终前答应过,永远都不让方若慈知道自己的身世,如今,他却选择告诉司徒宇,因为他知道,司徒宇得知此事,不但永远会烂于心中,还会愈加珍视和善待她……
司徒宇拂袖而出,见得她探问微虑的眼神迟疑的望了过来,心头不由一紧,话到嘴边,又硬生咽了下去。
剑眉不着痕迹的一凛,思及方父所言,虽怒愕尚余,他的理智却是冷却不少,孤儿……弃婴……如果将身世相告,对她而言,除了更添新伤以外,便再无其它。
如若可以,他甚至想用尽一切办法,让她永远都不知晓……
因为没有什么,会比知道自己是个孤儿还残忍的事情,而方家既是将此事已保密了这么多年,便也不会告知与她……
眸中郁悒之色无声掩去,他温声启口,“岳父大人只是嘱咐了几句,让我们好生相待。”
淡敛眉目,她微微颔首,对他的话,稍有疑色,但也没有再去深详。
“嫂嫂,咱们走吧。”每来方家一趟,司徒晴便越觉纯粹是来添堵,嫂嫂回这所谓的娘家更是备受委屈,如是,让她对这里不甚友好的人和气氛潜生愠怒,便是一刻也不愿多呆。
方若慈低望一眼那轻散出中药味的卧厢,轻轻地点了点头。
不知道,是不是又要一年的光阴,她才会有足够的理由和勇气再来到这里……
人已远去,廊间角落,却是有人停驻久久,目光追随着那抹浅色影踪,沉默黯然……
不论是那人,还是她,他都没有狠心,也没有资格得到,只能荒凉的望穿秋水,耻笑自己的荒唐……
他不知道那是不是肮脏鄙陋,可心底里藏匿着的隐秘钝痛,如同嗜血的蛇蚁在骨髓里潜伏着,永远不得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