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过了──我不想讨论我的疤,你难道听不懂人话吗?”关振言的五官覆上一层冰,那眼阴沈地像是在瞪著仇人。
杜若彤猝地低下头,看著自己紧扣的十指。
她──忍!
她给自己一个夏天的努力期限。在这段期间,她会是一个热心的妻子。她会努力与他好好相处、好好地了解他。
如果夏天过后,他们之间仍然没有任何改变,那她也不想拿热脸去贴他的冷屁股了。
她不会离婚,因为他对她极好,而她也很清楚这个婚姻会是她最佳的安身立命之处。所有妻子该尽的义务,她一样也不会少做。但,她不会再傻到去祈求自己的婚姻要有什么光与热了。
杜若彤闭上眼睛,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深呼吸。
关振言紧抿著唇,目光停留在她激烈起伏的肩膀上。
活该她情绪激动,没人叫她来招惹他啊!
她坐得那么近,近到连她身上那股不知名的香都干扰到他了,他也很烦躁啊!
“如果你硬是要和我一起用餐的话,你的位置应该在我对面。”他粗声说道,眼睛盯著筷架。
“才两个人用餐,没必要对坐餐桌两方,弄得无比拘谨吧。你不会反对我这样安排座位吧?”杜若彤唇边噙著一个浅笑,缓缓抬头看向他──
他没在看她。
杜若彤有些失望,可她并不泄气,因为他会主动开口找她说话,就代表了他还是会顾及到她的感受啊。
“你想做什么,我管得著吗?”关振言不看她,举筷开始用餐。
清蒸龙虾、白芦笋沙拉、烧烤鲜鲍菇、荷叶排骨……今晚的菜色和白妈平时做的不尽相同,口味稍嫌清淡了些。但食材相当新鲜,属于不吃米饭,也能好好品尝的菜色。他不爱吃淀粉类,今晚的菜色算是很合他的胃口。
杜若彤看他没挑剔菜色,她也就放心地吃起饭来。吃到了五分饱时,杜若彤闲聊似地和他谈起话来。
“你有一座很美的庭园。”
“那是我爸妈的兴趣。结婚那天,我妈不是一直在和你聊这些吗?”他爸妈喜欢中部的气候,两、三个月才会上来探望他们兄弟一次。
“对啊,伯母……呃……妈还拿了他们住的地方的照片给我看,那一大片的山樱花盛开的时候,真是美丽得不得了。他们还说,有空的话可以去他们那里走走。”她眼睛发亮,期待地看著他。
“你如果想去的话,我让司机载你去。”他吃他的饭,反正没与她的眼神正面对上,什么事都可以装成不知情。
“你不能跟我一起去吗?”她的声音柔得可以掐出水来。
“我没空。”
“我知道你工作很忙,但你总有休息的时候吧。”杜若彤放下筷子,专心一意地凝视他。她就不信他有法子一直吃饭,永远忽略她坐在一旁的这项事实。
“休息并不代表我想奔波到另一个地方。”关振言动了气,声音开始提高了分贝。
“你偶尔总会去探望一下你爸妈吧。”她不屈不挠地继续努力著。
“我想去的时候,自然就会去。”他低吼道。
“那我到时候再和你一起去。”
关振言霍然抬头,黑眸冷戾地瞪向她。
杜若彤对他甜甜一笑,气质美眸无辜地瞅著他。
他抿紧双唇,有种被人反将一军的感觉。
“今天的龙虾很新鲜,多吃一点啊。”杜若彤顺手把自己刚取好的龙虾肉放到空盘上,送到他手边。
关振言瞪著那块新鲜有弹性的虾肉,他置之不理,迳自挟了烧烤鲜菇入口。
她无奈地嘟了下唇,伸手要拿回盘子。只是,她的手才刚碰到盘子,他的筷子便用一种风般的速度将那块虾肉放入了唇间。
杜若彤望著他面无表情的咀嚼姿态,她惊讶地微张了唇,眉眼间顿时笑意浓如蜜。
“前两天,我在商业杂志上看到了你的报导。”她柔声说道,帮他舀了一碗汤,递到他手边。
“说些什么?”他的唇角讥讽地抿起,笑意冷,眼神更冷。“说我冷酷无情?重利弃义?还是说我并吞时不顾资深员工颜面,砍人不留情面?”
“说你目光精准,看市场有远见。”她真不懂,为什么他对他自己只存在著负面评价。
关振言把手中的筷子重重地往桌上一搁,利眸直射向她,却又很快地别开了眼。
他不喜欢她的水眸瞅著他时,自己胸口的那股窒闷感。他以为他对感情之事,应该早已淡然了才对。
“你没必要拚命地讨好我。”关振言瞪著那碗金黄色的鱼丸鸡汤,想起她骑著脚踏车飞奔到市场的用心。
“我没必要讨好你,我已经是你的妻子了,不是吗?我只是希望能更了解你,这样不好吗?”
杜若彤倾身向前,再度尝试著想打破他的心防。
但,关振言没接话。
他一迳地瞪著那碗汤,餐厅里沈默得像是突然降下了一层大雪,冻得人连呼吸都要因此凝滞。
“你不能每次都用不置可否来回答我的问题!”杜若彤再度主动打破僵局,但这一回她并没有压抑她的怒气。
“我为什么不能?至少我表里如一。不像你嘴里说得那么冠冕堂皇,像是想为婚姻付出一生一世似的。结果呢?就连一丁点的挫折,都没办法忍受。”
关振言拿起餐巾拭唇,他的眉眼没动一分,俊冷脸孔尽是愤世嫉俗神态。
一股怒火飞上杜若彤的双颊,有太多要反驳的话在她胸膛里窜动著,她知道自己在瞪人,可她没法子控制自己。
她想她的眼神必然凶狠,因为她瞪得眼睛都痛了,但关振言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她还能怎么著?
不服输的毅力再度在她心里升起,她决定跟他卯上了!
“我明天早餐要做法式薄饼,你愿意早起一点捧个场吗?”她佩服自己,那声音听起来平静得很。
关振言错愕地抬头看向她,她正一脸心平气和地望著他。
他没法子不讶异。因为每回就在他以为已经把她逼进死角时,她却总是有法子很快地从逆境中走出来。
“你愿意和我一起吃早餐吗?”杜若彤坚持要得到答案。
关振言别过头,除了沈默之外,还是沈默。
就在杜若彤以为自己又再度被挡于他的世界之外时,他的声音才又幽幽地传来──
“你该知道我清晨才睡,我不吃早餐。”
“晚睡对身体不好,你该尽量改变作息。”
“你会做菜?”关振言看著她的肩膀,淡淡说道。
杜若彤点头,不想告诉他,今晚的菜全都是她做的。万一这位大老爷听了又心情不佳,起身走人,那她岂不又尴尬了。
她故意忽略他总是不看著她说话的怪癖,一迳固执地直视他的脸说道:“我爸爸是那种老派人家,难免有一些女人要相夫教子、洗手作羹汤的传统观念。即便我爸明知道我选择了你之后,不需要下厨,但他……”
“你说错了,不是你选择了我,而是我选择了你。”关振言打断了她的话,他眼里的温度寒凛更甚于冰窖。
他不会傻到以为她真的对他多有好感。她这些示好的话,对他而言全是裹著糖霜的毒药。
“如果我不点头答应嫁你,我们还是结不成婚,不是吗?”她反问道。
“你该不会想告诉我,你是因为被我吸引了,才决定嫁给我的吧?”关振言讥讽地扬起唇角。
当初他的复健医师罗嘉丽就是用这一套来诈使他相信她的真心,这一回,他不会再上当了。
“你对我及我们家族企业的慷慨,确实是让我答应婚事的一大原因。但真正让我放心嫁过来的另一个原因,则是你在相亲时,对你的父母所表现出来的尊敬态度,这点让我觉得相当难能可贵。”她看多了家族里的明争暗斗,感觉能孝顺父母的人,婚姻多半会走得比较平顺。
关振言交握著双臂,对她的话不置可否,却也没有阻止她继续往下说。
“那一次相亲见面了之后,我回头去看我大学时的日记,发现你居然在里头出现了几次。我对你的演讲相当推崇,我甚至还在上面写著,难怪某某同学那么喜欢你,你站在台上时的风采确实很有魅力……”杜若彤抿著唇,笑得像个孩子。
“够了,不准你提过去的事。”关振言骤然起身,居高临下地瞪著她。
“提到过去的你,真的那么让你难以接受吗?”杜若彤已经不知道这是她第几次,因为误触他的伤口而被他大吼了。这人的自尊心怎么会高傲到这等程度呢?
“没错。”关振言咬牙切齿地说道。
“你愿意告诉我原因何在吗?”
“不愿意。”
“很好。”杜若彤深吸了口气,用她控制过后的清冷嗓音问道:“我现在只想弄清楚一件事──只有我一个人想为这桩婚姻努力吗?”
他不说话。
“不说话的意思,是希望我们成为像我爸妈那一类型的夫妻,只要维持表面的平静即可,貌合神离、同床异梦也无所谓,对吗?”她十指在餐桌底下握得死紧。
“没错。”关振言烦躁地回了一句。
“很好。”杜若彤拿起餐巾纸拭唇,半挡住她薄怒的脸。“我吃饱了,你继续享用你一个人的晚餐吧。”
关振言错愕地看著她霍然站起身,背脊直挺地走出餐厅。
“搞什么鬼?”关振言诅咒出声。
她的小姐脾气会不会太大了些!
是她自己说要为两人的关系而努力的,现在却又半途而废,那她当初凭什么要把话说得那么满!
“若彤呢?”白妈送上餐后水果时,讶异地问道。
“上楼了。”关振言闷声说道。
“你惹她生气了,对吗?”
“是她惹我生气!我娶她回来,并不代表我需要好声好气地伺候她。”关振言凛声说道,依旧板著脸。
“谁敢叫你伺候她,只要你能多体谅一下她想为你而努力的心意,这样就够了啊。”白妈哇哇大叫著。
他依然不吭声。
白妈看著他倔强的神态,叹了口气。“小关啊,你觉得今天晚餐的菜如何?”
“不错。”关振言瞄了一眼几乎见底的瓷盘。
“这些菜都是若彤做的。”白妈说。
“她做的”
“对,你不在的时候,她整天都拚命地在做笔记,研究你的饮食习惯。知道你今天会在家吃晚餐,她从一大早就开始准备菜单了。”
“她为什么不说?”杜若彤先前说了那么多话,不就是想要他知道她的付出吗?关振言看著餐桌,胸口像被一块大石头压住,逼得他喘不过气来。
“因为她是那种……什么……”白妈想了半天,冒了一句话:“为善不欲人知啦!”
“反正,我就是难相处,罪大恶极就是了。”关振言不快地说道。
“她和罗嘉丽医生是不一样的……”
“好了,我不想听了。”他打断白妈的话,并不想再提那些挫败往事。
“你啊,把乌鸦当凤凰,又把凤凰当乌鸦……”
“我吃饱了,先回房了。”关振言没给人教训他的机会,他快步走上二楼。
在经过杜若彤的房间时,他听见了里头震天价响的贝多芬“悲怆”交响曲。
他皱起眉,瞪著那扇门。
结婚,怎么会这么麻烦呢?
她就不能安安分分地当个唯命是从的妻子吗?她干么这么热衷地想表现出她“在乎”这段婚姻、“在乎”他呢?
可谁都不能否认──她真的在用心啊!
关振言板著脸,不想承认他心里的冰霜已经渐渐融化。
但,他在她的门前站了十几分钟,确实是不争的事实。
该死的!
他明天该用什么态度面对这个外柔内刚的妻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