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海将军府的内厅里,黄潮升将一个茶杯狠狠地摔在地上,几个亲信胆怯地站在那里低头不语。这时一个家丁匆匆进门,伏在黄潮升耳边说了几句。黄潮升收敛笑容,走入屏风后面的书房。
书房里,黄潮升喝着茶,一个灰衣人站在面前,用生硬的中国话说:“黄将军,缉拿吴飞,我们这边倒是有了一点儿线索。大帅派出的查探吴飞踪迹的几名高手,刚刚被发现死在久延山脚下。”黄潮升紧锁眉头。
久延山下的小树林里,地上并排放着三具尸体,都是黄潮升派出追捕吴飞的勇士,却不知道被什么人打死了。黄潮升和灰衣人细细查看,发现这三人身上均无利器伤口,唯一的致命伤都在太阳穴上。这一击致命,打断迷走神经,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由此断定,拳法如此精纯,很像南华安的猛虎拳!吴飞曾在南华安中习武,如今他受了伤,八成是去投靠南华安了!黄潮升要马上带人去南华安,把寺内外翻个底朝天,并对灰衣人保证定会将吴飞那个逆贼一举擒拿!灰衣人点点头,冲黄潮升鞠躬后快步离去。
董西、杨恕二人被关在南华安后院小屋内,研究着如何溜走。董西折断一支竹筷,从接头处剥出一细条小竹签捏在手里,然后将袖子捋了起来,露出一截胳膊,将手顺门缝穿了出去。杨恕连忙伸手扳住门缝。董西凭感觉摸到锁头,手指上轻轻摆弄,只三两下,锁竟应声而开。董西拉着杨恕出了屋子,又将门关了,原样锁好。二人猫着腰一溜小跑到后院墙根下,看看四下无人,翻墙出去了。他们一路小跑,正是夕阳西下,山间一派好风光,烟光紫而暮山凝,潦水尽而寒潭秋。二人又发足奔了一段,来到一处山涧,窄窄的瀑布下是一潭清水,杨恕二话不说就脱了外衣,下水洗澡。
黄潮升带着一众手下直奔山门而来。门口的扫地僧见状上前打问,黄潮升粗鲁地一把推开扫地僧。扫地僧退到山门死死拦住,黄潮升说着抽出佩刀,杀气腾腾:“我得到密报,洪州大营有一员名叫吴飞的通倭要犯很可能就藏在寺中。我就是来捉拿此人的,还请方丈行个方便。”
心湖大师拦道:“阿弥陀佛,将军此言差矣,南华安本是佛门清静之地,一向与世无争,又怎会藏匿什么通倭要犯?寺中并未藏匿任何人,出家人不打诳语,将军若只是不信,非要进寺,老衲也没有办法,只是这南华安乃是先皇御封的护国神寺,非奉皇命不得擅闯。”
黄潮升面露凶光,命手下的众军士分散开来,立即搜查。众弟子义愤填膺,纷纷准备上前阻拦,心湖轻叹一声,摇头示意他们不要妄动:“我等出家人胸怀坦荡,既然将军执意要搜查,那就请吧。不过,还望众位军士在寺内轻言少语,切莫惊扰了佛祖。”
院内,黄潮升手下正在四处搜查,手下纷纷空手而回,全都搜遍了,没有发现可疑人。黄潮升皱起眉头,看着心湖大师。这时一个手下从山门外进入,走到黄潮升身边耳语起来。黄潮升听完立即冲手下挥手说:“下山!”
黄潮升和手下骑马来到山路边一片树林,一名便衣探子匆匆跑到黄潮升面前,报告说从附近山民口中打听到一个消息,今天早晨他们有人曾见到寺里的六个和尚背着行囊、带着一个人下山去了,那人应该就是吴飞。吴飞多年前就在这南华安中习武,与许多山民都算得上旧相识,应该不会认错。黄潮升随即吩咐先回府,众手下急急跟着离去。
杨恕在水潭里尽情游泳,董西坐在大青石上忽然听见马蹄声,凑近躲人树丛里,看见为首一人竟是黄潮升。董西赶忙挥手招呼杨恕过来。远远的林间山路上,一队军马骑行而来,只听黄潮升对亲信说:“那个老和尚果然狡猾,居然赶在我们前面把那吴飞送走了!咱们赶紧回府,连夜派一队心腹干将,追上吴飞和那六个秃驴,斩尽杀绝!还有,吴飞手里那件东西也务必追回!”
黄潮升一挥马鞭,加快了速度,山间土路上扬起一阵烟尘,不一会儿一大帮人就消失在山脚下。杨恕和董西面面相觑,决定立即回华安寺。
一片狼藉的寺院内,众僧正在打扫。杨恕和董西急慌慌从山门跑入,急忙向禅房方向跑去。杨恕直接推门进入禅房,心湖大师正在打坐,他睁开眼看着二人。听说黄潮升要派人追杀吴飞和六位师兄,心湖大师大吃一惊:
“人算不如天算,没想到如此周密的计划,却还是泄露了天机。杨恕,去牵一匹快马,你二人和为师这就下山。”
月朗星稀,七个骑马的人影走在小路上,吴飞被六虎保护在当间。
驿馆外,马匹正在槽内吃草。马千秋和惠王正对坐饮茶。惠王出发前已经飞鸽传书给在京城的世子,希望入京之前能见到他。马千秋赞赏惠王当机立断、率兵退敌,劝解惠王相信皇上这次定能体察实情,朝中众位大臣也会为惠王说情,衷心希望他们父子常相聚。
京城,晨光熹微。谢天顺家的院子里一声鸽哨,那鸽子竟准确轻盈地落在谢落樱手臂上。谢落樱小心地从鸽脚上解下小小的铁管,从里面抽出一封卷起的信笺,信卷上用蝇头小楷竖写着:辰钧亲启。谢落樱转身对侍女横波:
“快去请惠王世子来,就说,就说我爹邀他来府上一起探讨《春秋》。”
世子府邸内,一片萧索中传来悲怆的古琴之声。横波在仆人带引下穿过厅堂来到后院。后院中一派火光烟气,两个仆人正往火堆里扔着书。而朱辰钧一袭白衣,面容如水,端坐抚琴。横波走上前去,听那琴声,竟有些出神。
朱辰钧一曲抚毕,看见横波,转过身来。横波慌忙见礼,说明来意。
谢落樱将朱辰钧引入书房,立即取出信卷交给他。朱辰钧匆匆展卷读完信,凝眉思忖。谢落樱捧了一杯茶放在朱辰钧面前,轻声说:“世子不要着急,我想办法让你秘密出城。”
天色将晚,府门打开,谢落樱走出来,身后的几个家仆分别拎着几只鸟笼。谢落樱怜惜地抚摸着一只白鸟的羽毛,小鸟咕咕了几声,谢落樱开心地笑了。她将鸟儿放入笼中,交给扮作家仆的朱辰钧:“好了,你们赶紧带这些鸟儿去城外放生吧,要小心。”几个家仆拎着鸟笼出发了,朱辰钧混在家仆中,谢落樱忧心地看着朱辰钧远去。
杨恕、董西和心湖大师三人坐在酒肆角落桌边,向送饭的伙计打听是否曾见过六个和尚和一个俗家打扮的男子路过此地。伙计透露,一大帮带刀黑衣人也向他打听过那六个和尚。三人听罢立即带上馒头上路……靖海将军府的花园中,黄潮升用手捞起一条肥硕的金鱼,金鱼在他掌心拼命扑腾,听到亲信说没有追上吴飞和那帮和尚,一把将鱼扔回鱼缸,溅起的水花把亲信吓了个激灵。黄潮升恼怒地盯着缸子里的金鱼。突然,那个灰衣人从天而降:“黄将军,我方探得消息,当夜闯入你府中帮助惠王夺取兵符的,便有南华安的华安六虎。恐怕……惠王也知道你与我们的秘密了。不过,将军莫急,我家大帅早已派出一队人马追杀惠王,务求斩草除根!”
黄潮升脸上杀气腾腾:“拜托你家大帅了,惠王、吴飞、南华安众武僧……凡是知道本将军秘密的人,一个活口也不能留着!”
那边山路上,华安六虎和吴飞七匹马奔驰而来。石虎手搭凉棚往山坡下探看,前面有家酒肆,他们决定去用些饭食再走。众人骑马来到路边酒肆,将马拴了,围坐下来。另一张桌前,正坐着惠王和马千秋。吴飞和惠王对视一眼,惠王微微点头会意。两路人马经过了几日的星夜兼程,眼看已经接近京城了,按之前的约定,双方假装并不相识,只是互相默默致意,大家心里都有了底。可是他们都不知道,倭寇和黄潮升派出的刺客也已经尾随而至,一场生死危机一触即发。众人用完饭食,相继离开酒肆。惠王和马千秋走在前面,六虎和吴飞走在后面,心照不宣地往京城南郊进发。
京城外山区路上,惠王一众人骑马疾行,很快进入山区。林深树密,偶尔传来几声凄厉的鸟叫。黄昏之前日照长而炽烈,众人边走边擦汗,一处林荫下,两拨人马相隔不远,分头下马饮水将息。这时,远处忽然传来密集的马蹄声,六虎和吴飞纷纷起身,棍棒在手。另一边,惠王也和马千秋对视一眼,戒备起来。三匹马疾驰到近前,来人翻身下马,为首一人身披袈裟,一看竟是心湖大师,众人大为惊讶,赶忙迎上前,问为何会在这里。杨恕急忙回答:“我们得到消息,黄潮升已经派出刺客要加害你们,所以连夜下山,追了几天几夜,可算是追上你们了!”于是计划所有人马并作一路,翻过眼前这座山,共同赶往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