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210公分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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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维尼写了一个晚上,到最后,他的身体越是疲惫,精神却越是亢奋,字也随之变得越来越大,也越来越稀疏。读一遍,写一遍,再重新写,他终于凭借记忆草草写完了最后几页,只有结尾处的高潮部分听着像他自己说的。“盖茨比相信这盏绿灯,这个在我们眼前一年年逐渐远去的狂欢未来。”他那几只跳动的手指潦草地写道,“过去,它曾远离我们,但没关系—明天我们会跑得更快,把胳臂伸得更远……我们总会在一个美好的早晨……”①

他一边爬上楼梯,一边兴奋地欣赏自己写的散文里所蕴藏的魅力与智慧,直到看到镜子里反射出来的自己的模样,这才记起他根本不能和二十八岁的弗朗西斯斯科特菲茨杰拉德②相媲美。他哐的一声拉开冰箱,里面一点吃的都没有,只有几瓶调料和一瓶“孟买蓝宝石”杜松子酒③—菲茨杰拉德就是一个像杜松子酒一般的男人—于是他又转身去找自己的药,心里意识到自己越来越不像一个勇敢的年轻作家了。

这么多天以来,那本小小的书总是带给维尼惊为天人的感受,他甚至把它看成有史以来最细腻的一本小说。可是,有的时候,它却又像是一本夸夸其谈、关于非理性之爱的中篇小说。这真的是一本谈论美国激情和自我重新发现的伟大小说吗?还是一本讲述一个怪人疯狂迷恋上一个他无法拥有的女人、充满戏剧性的奇闻漫谈呢?这又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呢?有多少人—他心里想到—把苏菲温斯洛当做他们自己生命码头终点的绿灯呢?或许就是这样,盖茨比那误入歧途的追求正好抓住人类的一个共性,那就是我们所有人的心底都埋藏着非理性的梦想。很明显,弗朗西斯斯科特知道自己正在写一部伟大的作品;这一点从他的书信中就可以看出来了。当人们对他的作品进行批判或是拥护的时候,他早已去了另一个世界。但是,这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或许,正是

① 这里的“盖茨比”指的是经典名著《了不起的盖茨比》中的人物,此处为该书结尾部分的原文。这部小说最初出版时并不受欢迎—作者在世时的总销量只有不到24000本。在大萧条以及“二战”时被忽略,直至20世纪50年代再版时才受到广泛瞩目。

② 弗朗西斯斯科特菲茨杰拉德(FrancisScottFitzgerald,1896~1940),美国著名小说家,《了不起的盖茨比》的作者。

③ 也称“金酒”,口味辛辣,属于烈酒。

这种信念成就了他的伟大。那天早上,维尼好几次感觉到脑子里有火花乍现,而那个时候,他也能感受到语言在敲打着自己的思维。当然,现在它们都消逝了。他把所有的报纸和沙发枕头都重新翻了一遍,终于在他即将要阅读的一本书下面找到了那半克“臭鼬”烟草。这本《历史观念:从火到弗洛伊德》①,他还没有看过。

他一边笨拙地卷着第一根烟,一边看着范德库尔家的小子沿着边境公路,开着他那破破烂烂的卡车。车子一如既往地摇摇晃晃。那小子应该直接开到前面的路口,再转到阿辛克路向南走。他怎么放慢车速了?在研究水沟里的什么东西呢?维尼也不明白这孩子又在搞什么把戏了。美国人喜欢英雄,只要是个英雄都会喜欢。可如果英雄是这样一个孩子那又会是什么情况呢?他看着你的时候,好像要根据你的脸创作出毕加索一样。看他画的画时,你会有一种这是在为你好的感觉,就像在看残疾人奥运会一样。其实你也可以把每一朵云、每一棵树和每一片浪花叫做艺术;那每一次小鸟的啾鸣、抖动翅膀,甚至连放屁呢?

他又胡乱地卷了一根烟,开始惦记起玛德琳。他从来不敢直于她。事实上,对于她的淘气,他几乎是纵容的,因为她和她的姐姐不一样,她的我行我素、藐视传统正是他所喜闻乐见的。自从玛赛尔去世之后,他一直由着玛蒂②的性子,凡事只要她高兴就好,只希望有朝一日她能安定下来。但是,他从来也没有料到,她会变成现在这样,对所有事情都无动于衷。他也给妮可打过电话,让她出出主意,可她总是支支吾吾,说什么“你不能去帮助那些不需要帮助的人”云云。当然,她也曾经主动提议要带着她那位人形模特儿丈夫,来给他庆祝六十五岁生日,言下之意却像是她根本就不喜欢这种家庭琐事。

① 《历史观念:从火到弗洛伊德》(Ideas:AHistoryofThoughtandInvention,fromFiretoFreud),作者是彼得沃森,生于1943年,就读于伦敦和罗马的达勒姆大学。代表作有《二十世纪思想史》。

② 玛德琳的昵称。

终于弄好了一根足够长的烟卷,可是他又对自己是否应该吸烟产生了质疑。他身上的疼痛也不是那么厉害,他希望自己在呼唤玛蒂的时候,头脑是清醒的。但是每抽一口,他的头脑似乎就会变得越冷静,最终他还是越过了某个界限,一切又变得滑稽起来。这和喝酒是一个道理,他曾多次声明,喝酒超过两杯,绝对不去写专栏或是艺术评析一类的文章。他狠狠地吸了一口,烟蒂发出一阵明亮的火光。他把眼光投向范德库尔家那艘开满黄色郁金香的小艇,却刚好听到苏菲家附近的街上传来了一阵吵闹声,这才想起她给自己发的邀请。

当托尼帕特拉告诉苏菲,国会议员要来这里听简报的时候,苏菲一边给他那患了关节炎的脚趾涂指甲油,一边鼓励他就在她家的房子前做一个公开演讲。还有哪里比这儿更适合他去发挥呢?不过令她惊讶的是,他居然采纳了她的建议。更令她吃惊的是,那群从警车里鱼贯而出、脚上穿着皮鞋的人,居然都那么乐于向她献殷勤。这些政客看到这里没人可以让他们施展魅力,就一个劲地围着她转,一会儿恭维她,一会儿又装作不经意地碰触她。不过,等苏菲拿出摄像机时,他们又赶紧堆起温暖的微笑,整理好仪态,换个方式和她打招呼。

她听到帕特拉开始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陈述着那些不言自明的事实,口气好像这都是神的旨意一样。“是的,事实上,这就是边界。就在这里。是的,这条六十厘米宽的水沟还算是我们比较好的屏障之一。再沿着这条街向前走几百米”—他向喀斯喀特山的方向指了一下—“就是我们每天晚上值夜班时,买‘得来速’快餐的地方。女士们、先生们,这个繁忙地带的所有保护措施,就只有一群整天加班的、辛勤奉献的警员和一堆过时的运动传感器。所以,你们可以想象一下,如果有一天某个走私贩或陌生人—甚至是携带炸药的恐怖分子—冒了出来,而我们连这一带都守不住……”他耸了耸肩,“说实话,有一小半

的传感器报警情况我们根本就无法及时查看。这也意味着,我们抓的大部分都是反应比较迟钝的不法分子,明白吗?但是,我们今年抓获的不法分子还是比去年多了一倍,而且过去十二个月里我们缴获了总计超过九千公斤的大麻,这可是三年前的五倍啊。然而,这些可能还不到目前正在走私的货物总量的百分之五。你可以想象一下,加拿大三分之二的大麻都是在不列颠哥伦比亚省的室内种植的。”他一边说,一边向北方比画了一下手指,“不幸的是,加拿大骑警队的人手不够,而加拿大的法庭又不愿意过多插手这件事情。”

政客们用眼睛询问这位安全专家,对他所说的话的真实性表示质疑。可是这位穿着灰色西服、表情严肃、身材矮小的官老爷却无视他们的询问,继续沉浸在他那忧郁的节奏当中。

“每一次加拿大骑警队执行任务,”帕特拉继续说道,一边还理了理他的“雄鹰童子军”①领带夹,“案子都涉及地下室操作,这样的种植场大概有五百个,意味着每年会有一百五十万美元的产值—我说的可都是实实在在的真钱啊。而它们百分之九十的市场就在美国,所以,他们当然会想尽各种办法把货给运过来。于是,他们不是铤而走险从入境港口偷运,就是想办法跳过这条水沟,再穿过那边的覆盆子地,或是在边境两边各放一辆汽车,趁我们不在附近巡逻的时候,就扔过来几只曲棍球袋,再赶紧坐上车一溜烟开走—等我们来得及出警的时候,他们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甚至,他们还可以摇着加拿大独木舟或者驾着直升飞机、雪地车和遥控飞机偷偷穿过海湾。”

“那么,可以在这边建水泥墙吗?就像我们在国会大厦前面建的一样。”一位田纳西州议员带着鼻音说道,他后来声称加拿大边境问题比墨西哥边境复杂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