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兰登和迪昂两个人开着车子绕着山谷巡视。迪昂在旁边告诉他,她女儿生病了,被送回家了,不知道是因为免疫系统受到了攻击,还是单纯地因为她对这个地方过敏所致的。布兰登心不在焉地听着,嘴里发出“嗯,嗯”的附和声,眼睛在孔雀蓝的暮色中一边寻觅着飞鸟翅膀的踪影,一边想着他该穿什么衣服去和玛德琳吃午饭。颜色相对明亮的衣服怎么样?可他好像没有一件这样的衣服啊。
正当车子沿着H街向东边行驶的时候,无线电里传来声音,说马克沃斯路上有一辆可疑的货车。迪昂一听完就猛地打开车灯,等过了一个小山丘,可以安全地沿着那条狭长的黄色路面加速行驶时,她立刻提速。“我们今晚一定能安全回家。”她说这话的时候,车子刚刚经过一个限速每小时五十六公里的标牌,可她已经把车速加到了每小时一百六十公里。
货车里可能什么都没有,也可能有很危险的东西。自从上次看到格里高利道森的货车下面爬出几个气愤的中国妇女之后,他又抓住了另外十六个忧心如焚的外国人。最近一次的行动是在琼斯路上追捕一辆旧的林肯轿车。那个司机住在边境附近,对布兰登的问话也应答自如。布兰登查完所有地方后都没发现什么异样,最后终于注意到这辆车子没有后座。他掀开毯子,才发现六个印度尼西亚人正头朝驾驶室、脚朝车厢并排躺在那里。其中一半已经开始哭了,而另外一半正在祈祷。
这会儿,他正用手撑着仪表盘,心里希望这次搜到的是大麻,或者说,最好能是一个假警报。
迪昂稍微放慢了这辆维多利亚皇冠车①的速度,下了马克沃斯路,又嘎吱一声转了个弯,蹿上了贝吉路。他们又猜对了。迪昂保持着车速不变,最后终于追上了前面那辆长长的、装着彩色方形窗户的梨青色货车,还差点撞到它。那辆车子却忽然转弯,发出一阵刺耳的声音,颠簸着蹦了起来,不过还是驶上了日出路。迪昂也猛地一刹车,砰的一下向后倒,然后再次加速,并换到快车道上,小心翼翼地穿过一个新街区,继续尾随那辆车。为了避免两车相撞,迪昂和那辆车差不多保持一个街区的距离。
“这就是我们与警察的区别!”她叫道,“要是警察的话就会等后援!”车子又转了两个弯,转弯的时候车身因为震动又晃了几下。周围变成了农田。迪昂追上去的时候,货车突然颠簸了一下,从公路上蹿进了高高的草丛里停了下来。“我去抓司机!”她喊了一句,并来了个紧急刹车。布兰登来不及反应,一头撞到了车顶上。“你负责搜查货车!”
说完迪昂就迅速地从车上跑了下去,连布兰登都没有想到她能跑得那么快。等回过神时,他发现自己也一头冲进了夜色,朝货车车门跑去—赶在它没有被打开之前。他用手握住货车滑行车门的门把,身体没有站稳,不过还是用尽全身力气去拉门,而不远处的迪昂正在追喊着那个逃窜的司机。车门摇摇晃晃地沿着滑道一路滑到底,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最后只听到哐啷一声,钢铁被撞碎了,门也裂开了,松松垮垮地
① 维多利亚皇冠车(CrownVic),美国常用的警车车型。
挂在车上。这一切布兰登并没有看见,只是凭听到的声音判断的,因为他正忙着数车里那十二张因为害怕而变得扭曲的脸,他们眼睛和牙齿附近的皮肤都被拉扯变形了。
他举起两只大手,试图让他们放松下来。“不要紧张,”他说道,然后用更加温柔的语气再次重复,“不要紧张。就待在这里。就……”
迪昂推着身前的那个气喘吁吁的司机,慢跑着回来了。司机低着头,手上已经被戴上了手铐。
“你发现什么了?”
布兰登指着里面。
“天哪,你还没有”—她急得一下子蹿了起来,喘着粗气—“搜过他们的身吗?”
“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让他们把手……那你从刚刚到现在都说些什么了?”
“叫他们不要动。”
她瞥了一眼他空空如也的双手:“看在上帝的分上,至少把你皮袋里的武器掏出来吧!”说完,她朝他们大喊一声,让他们把手放到头上,先是用英语喊了一声,接着又改用西班牙语喊了一遍。
布兰登赶紧掏出枪,对准地面,又检查了两遍,确定保险栓已经拉上,这才抬头看着那几张稚气未退的面孔。迪昂还在尝试用西班牙语喊话,最后他说了一句:“他们不是墨西哥人。可能是印度人吧,或许是巴基斯坦人?”有几个赶紧使劲点头,似乎自己不是墨西哥人就能对他们大有帮助一样,“我想他们应该是夫妇,丈夫和妻子吧。”
“给我看着他们!”迪昂吼了一句,然后开始一个接一个地搜身,最后只听见一阵呼啸,另一辆边境巡逻队的车子也带着旋转、闪烁的警灯风风火火地赶到了。
布兰登这才有机会仔细打量那个垂头丧气、呼哧呼哧直喘气的司机。他五十来岁,也就是这个人,曾经告诉过他,数学的美胜过任何一次日落。“皮尔森先生,”他恭敬地说道,“您在这里做什么啊?”
数小时后,当他坐在那里啜着第四瓶饮料时,脑子里还在想着那个老师,耳朵也在偷偷听着迪昂和其他探员说话。她告诉他们,当布兰登把那扇就像该死的沙丁鱼罐头盖子的门卸下来,把大脑袋伸进货车的时候,那些外国人简直被吓得呆若木鸡了:“其中一人拿着一把刀,另一个人有一把口径三十二的手枪,幸好他们动也没动。这简直是太惊险了!”
从他们进入酒吧到现在,她就一直这样高声话语、连珠炮似的说着话,和眼前能找到的所有观众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刚刚的事情:“我挥舞着我的帽子赶回来时,他们还有几个人一点都没有被他检查过。而且,布兰登连枪都没有拔出来,就只在那里问他们有没有怎么样—事实上,他们都快被吓死了。然后他又转身看着那个瘦得脱了形的司机—瘦得连我都能追上他—问道:‘是皮尔森先生吗?’原来那个可恶的家伙是他五年级的数学老师。”
布兰登很想告诉他们,皮尔森先生其实是他六年级的老师,而且是他最喜欢的老师之一。可是等到他好不容易想到恰当的词来表达这个意思,而他们也笑完了的时候,麦克阿弗蒂又开口了。
“所有的数学老师都应该被视为首要嫌疑犯。”他说道,“谁能比他们更了解这种游戏实际的利润有多么丰厚,钱来得有多么容易呢?”
布兰登感觉到,酒吧里的每一个人都在听着麦克阿弗蒂在那里侃侃而谈,也都打量着他们七个边境巡逻员,其中包括刚刚从亚利桑那州调过来的三名新成员。他把身后的面孔扫视了一圈,最后看见了爱迪埃里克森,只见他把头猛地向后拧了一下,然后又飞快地转动着手里的小玻璃酒杯。
“这位令人尊敬的皮尔森先生把这些外国人送到西雅图,大概能从每个人身上捞到一千到两千美元,”麦克阿弗蒂推测道,“那么,也就是说他这样提心吊胆地开两小时的车,就能获取一万两千到两万四千美元的报酬。可能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可能他已经拉过二十一次或者六十一次了,懂我的意思吧?如果他干这一行当已经不止三天两天的了,那么他交保释金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如果这是个大买卖,那他们肯定专门拨出了一笔‘买路钱’,也就是说,他连保释金都不用自己付了。”
迪昂问麦克阿弗蒂要了一根烟,把它夹在耳朵上,然后又细数所有她曾经发誓要戒掉的坏习惯:每天两块松饼,三杯三人份的美式咖啡,每天四根烟—现在是六根,有时候甚至是八根。
“人每天一大清早时所作的决定和午夜时做的总是不一样。”麦克阿弗蒂说道,其他探员很快就明白了他是在模仿布道者说教的语气。“我是说,人每天清晨都对自己有着很高的期望。拿上个礼拜六来说吧:我和往常一样,清晨起来就开始给墓地除草,粉刷教堂。我克制住了所有平常沉溺于其中的坏习惯,可到了午餐时间,我就开始违背誓言了。先是破了‘不吃甜点’的誓言;然后在晚餐时间,刚开始我只喝了一杯酒,可还是意犹未尽,所以,毫无悬念,我又出去喝了另一杯—我是和小精灵一起出去的,你们知道吧?所以到了晚上我又喝了三杯鸡尾酒,一口气抽了一包长红香烟。说到这个,那烟的过滤嘴真他妈的恶心。知道我的意思吧?突然之间,像这样令人沮丧的时刻好像也充满了无限的可能。虽然在这个地方,我们明显属于贱民阶层。”他提高音量说道,“因为很明显,都是我们的错,才让每个人都去走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