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扬州大都督府长史、淮南节度副大使知节度事、诸道行营兵马都统、盐铁转运使高骈,正端坐江都府堂之中。身披紫袍,峨冠博带。身旁点一炉香,烟雾缭绕。对面坐了一人,身着白纱,头戴纶巾,手持一把白羽扇,侃侃而谈,颇有诸葛武侯之风。
孔明一边捋着长须,一边悠悠然向高骈说道:“听闻都督前日得朝廷旨意,升为检校太尉、同平章事,可谓贵极人臣了。又兼诸道行营兵马都统、盐铁转运使。常言道,盐铁在手,富贵无忧。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高骈礼貌甚恭,拱手答道:“先生谬奖,高骈不过尘世中一俗人,偶然立了些功名,沾了点富贵,比之先生世外高雅之人,不谋功名,不近名利,实是自惭形秽了。”
孔明手摇白扇,悠然答道:“都督莫得自谦。都督资质,用之数百年来闻所未闻,见所未见。都督天质英华,品性纯粹,贵极人臣而心慕玄门,真神仙一流人物。用之虽略有几百年道行,不过蒙受玉帝恩宠,好歹得封一小小磻溪真君,比之都督,实又微不足道了。”
高骈忙回道:“先生切莫自谦。先生玉质,岂高骈凡夫俗子所能比拟者。高骈若能长伴先生左右,沾染些仙风道骨,也算不枉此生了。”
两人相互一番恭维,说着便聊到今日黄巢之事。
名唤吕用之那人摇扇道:“黄巢之起,盖因玄门阴阳失调、邪气泄露,以致妖孽降世、流寇横生。太上老君曾亲口对用之言:天有阳刚之气,亦有阴邪之因,世有乱臣贼子,亦有俊才功臣。生乎太极,分而两仪,一动一静,四象皆生。一阴一阳,一邪一正,相辅相成,相斗相杀。然阳为本,阴为亚。所谓阴不能压阳,邪不能胜正,自然之理也。其间阴阳互补,循环往复,周天运行而无所关通。一曰玄,二曰妙,玄妙之事,最难言说者。故老君曾著书有言,道可道,非恒道,名可名,非恒名。盖天命幽远,凡人所实不能知也。”
高骈听得如云里雾里,等他一气说完方才在一旁疑惑道:“高骈凡人,实不能解。不知依先生之见,黄巢究竟能不能平?先生道骨慧心,神通广大,必能窥知一二。”
吕用之微微一笑,道:“都督何出此言?用之道行微浅,都督素知。平日不过稍与人占卜算卦而已,又岂能预知天机?”
高骈忙道:“先生莫再谦冲。黄巢一事,朝廷责办甚紧。高骈平日里对先生推心置腹,无话不谈,先生尚有何可疑虑者?先生若再不说,高骈真真是面上无光了。”
吕用之仍然一笑,以羽扇一指窗外,道:“都督前日已派了张璘、梁缵二位将军,领五万兵马渡江击贼。用之常听闻张将军勇猛无敌,梁将军智谋无双,一龙一虎,横扫天下,贼岂足平!”
高骈回道:“张璘、梁缵诚然良将,但恐黄巢势大,五万兵马非所能敌。高骈正欲尽遣扬州两万兵马前去相助,又恐黄巢出奇谋遣将率偏师奔袭扬州,到时进退失据。还请先生占一课,究竟是吉是凶,早日告知。”
吕用之伸手一捋长须,低头不语。高骈也不敢催促,只得慢慢在一旁啜茶。
片刻,用之方抬起头来,似睡醒状,睁目缓缓答道:“用之方才已神游天玑,问掌册天尊数语。据天尊所言,都督必兴,黄巢必破,张璘此时已然于江南破贼,不日当有捷报。”
高骈闻言大喜,拍手道:“妙哉妙哉!先生既言能破,则必破无疑。高骈有先生,真远胜刘备之有孔明也!”
言未毕,门外有人启报。抬头看,原来是一令卒。高骈便问:“何事?”
令卒拱手道:“报都统,张将军已于三日前大破贼军于饶州,斩首两万,俘获八千。特遣小的星夜驰快马回报,望都统勿忧。”
高骈听言更是大喜,向用之道:“先生神机妙算,真真妙不可言!高骈请先生收为弟子,明日与先生共登太虚!”说罢竟往下一拜。
用之忙伸手道:“都督请起!收徒之事,用之自会考虑。”说毕向旁边的令卒使了个眼色,令卒心领神会,自然乖乖退下。
原来吕用之先前早已得知消息,说张璘大破黄巢于饶州,于是暂且压下令卒,先不通报高骈。待自己先与高骈言毕,方才进来通报。
高骈自从听信吕用之之言,以为天命已定,黄巢旦夕可平,便不再以军务为要,只顾在自家庭院焚香祷告,研经悟道,用辟谷清修之法,以冀早日飞升成仙,与吕用之一同羽化,共归上清。吕用之因他的信任,渐渐将扬州军府内外实权揽入手中,使计暗中将高骈众宿将一一排挤。唯张璘、梁缵二人,领兵在外,无法处置。又惧张璘不日平定黄巢得胜归来,于己不利,于是日夜在高骈面前旁敲侧击,进用谗言,说张璘命中犯冲,时运不利,不为神仙所佑,请早日调回扬州,别加叙用。高骈一向笃信神仙,至此不能不有所疑,只是张璘素来为自己所重,实为军中臂膀,方才犹豫再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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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正又坐于府中与吕用之对弈,又有令卒前来通报,道是张璘已领兵又大破黄巢于信州,俘斩数万。用之忙恭贺不已,道是高骈福泽深厚,天命昭彰。又闻令卒道张璘此次附有书信寄到,信中有大事相奏。高骈忙令将书信呈上。
高骈展开书信,略略一看,面露喜色。道:“吕先生,你且猜猜信中说的是何内容?”
用之摇扇微笑道:“想必是哪份捷讯佳音。”
高骈道:“先生果然神妙。张璘信中说道,黄巢连月以来,屡战屡败,士卒丧亡殆尽,已派遣亲信前来军中商议投降归顺事宜。”
吕用之拱手道:“恭喜恭喜!黄巢若果真临众来降,东南平定,都督当建不世之勋!”
高骈回道:“这却不忙。反贼叛服无常,岂可轻易信之。是降是诈,尚有可疑。黄巢先前几次不利,皆遣使乞降,官军率皆应允,暂缓征讨。黄巢稍一恢复,即食言复叛,领兵再战。官军往往吃亏。”
用之道:“然则都督欲不受其降?”
高骈摇首答道:“不然、不然。若不受其降,一则恐黄巢日后以此为借口,二则恐朝廷发旨质问。受与不受,高骈心中已有应对之策。”
说着便把自己的计策一一与用之道来。
用之听毕,道:“原来都督欲借招降之名,诱使黄巢前来,一举擒之,永除后患。”
高骈道:“正是此意。虽有违背信义之嫌,若能为朝廷除一大患,也不为过了。”
当下唤来文吏,修书一封,寄与张璘,教他如此这般安排。
事毕,用之捋须颔首道:“若此事能谐,都督之功可谓盖天逾地了。朝廷封王之礼,势所难免。”
高骈笑道:“我岂志在封王!能得为一小仙,侍奉玉帝左右,此生足矣!”
用之道:“都督之志,用之久知。只是一件:用之听闻中原昭义、感化、义武诸军,数万人马,皆行军千里,渡淮前来相助平叛,路途遥远,至今尚未抵达扬州。都督今日一封书信便设计擒了黄巢,诸军千里奔波,未有尺寸之功,而功劳奖赏皆在都督一人,只怕诸军届时各怀怨望,上奏朝廷,恐都督难以支梧。”
高骈闻言大惊道:“诚如先生所言!常闻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日中则昃,月盈则亏。现今诸军尚未济江而贼众已平,功皆在高骈一身,又岂能不招人怨望?依先生之见,却该如何是好!”
吕用之俯首沉思片刻,方才答道:“以用之拙见,不如先奏报朝廷,说逆贼势微力寡,不日当平,不烦淮北诸军。诸军见贼尚未平而已有敕命召回,必然欣喜。如此,功成之日,诸军皆已返归本镇,谁复能与都督争!”
高骈闻言大喜,当即再遣人修书一封,奏与朝廷,奏请尽散诸镇兵、北上防备逆胡,只令淮南兵南下平叛。朝廷执政卢携等人见报,亦不欲劳师动众,即时答书应允。诸军得旨,各自北渡淮河,归还本镇,不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