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朱温被官军从身后乘马急追,命悬一线。他肥硕的身体已然支撑不住,脚下一拌蒜,扑通栽倒在地。身后的军士提矛便要刺入。
此时忽见旁边一人高高跃起,以闪电之势一把夺过矛槊,顺势往下一拽,将军士拉落下马。军士哎唷一声跌下马,在地上翻滚几圈,抬头再看,那人已飞身上马。来不及勒马,便一把将朱温拖上马背。两人共乘一马,飞驰而去。
身后军士见状,急忙扬鞭赶上。此时又有一人手持刚才落下的马槊,朝军士身上刺去,军士应声落马。那人也翻身上了马,尾随朱温而去。
此时,原先在营寨外头等候的那几百贼兵,也各持兵械,鼓噪而入。官军顿时乱作一团。待梁缵等人领大军来到,平定祸乱之时,黄巢、朱温等人早已逃离了营寨,飞奔驰入了信州城门。
黄巢此番虎口逃险,大难不死,还趁机斩杀了官军大将张璘,庆幸不已。既已得知淮北诸军相继渡淮北去,自己唯一所惧怕的张璘又已命丧黄泉,联想起朝廷、高骈对自己的欺瞒和愚弄,又怒又恨,即刻命令麾下十万兵马倾巢出击。官军新丧元帅,将士气沮,一时难以招架,惨遭失利。梁缵收集残军,退保扬州,被高骈御用军师吕用之以败军之名加以弹劾,剥夺了兵权闲居府第。黄巢见淮河以南再无强敌,又起并吞天下之志,于是引军北上,十余万大军自采石渡江,兵锋直指扬州。
这边,朱温幸得二位勇士搭救,也逃脱一死,事后得知其一人名唤朱珍,一人名唤庞师古,自然宠赏有加,向黄巢要了二人至自己帐下,从此倚为心腹。又见黄巢逃难之时丝毫不顾及自己,心内敢怒而不敢言,自是别有异心。这是后话,不多赘言。
————————————————
却说云朔这边,高文集之妻徐氏收受了李琢等人的厚赂,当晚即于枕间温言劝诱,高文集躺在床上,听她在耳边说朝廷如何如何,虽然心有不悦,碍于夫妻情面,也不好直接驳斥。到白天,徐氏仍旧在一旁反复劝说不已,高文集本是疼爱妻子之人,至此不免动心,只是拘于义理,难以下定决心。
这日午后,高文集在城内巡检完毕,返回自家宅邸。刚踏进庭院,便听得里面有哭喊吵闹之声。高文集忙进内一看,却见妻子徐氏站在一条圆凳上,手里抓着一个绳环往自己脖子上套,绳环上一条绳索连接着房梁。两旁丫鬟婆子皆苦劝着“夫人快下来罢”,自己年方六岁的小儿子也在一旁跟着大人劝,徐氏哭啼着不从。高文集赶紧上前一把将其抱下。
徐氏在高文集怀里仍推搡着哭闹道:“你这没良心的,我怎么劝你归顺朝廷你就是不听。如今朝廷已调遣大军来攻打朔州城,明日城池陷落,你倒是好了,一死了之,让我一人留下可怎么办。早知就不该嫁到这来,连自己的名节都保不住,还不如现在趁早死了,免得到时受辱。”说完又是一阵啼哭。
高文集抱着徐氏,安慰道:“你这又是何苦。纵然他日城破,大不了我与你一齐赴死,决不独留你一人在世上受苦。”
徐氏听言,一把推开高文集,转身抱住自己六岁的儿子,哭道:“你这个没天良的爹,竟让我跟他一齐死。我死也倒罢了,连你也连累着让官军屠戮。”说完哭得更惨,涕泪交加,衣裳尽湿。儿子见娘亲哭得如此凶,也吓得哇哇大哭起来,两人哭作一团。旁边婆子仆役们闻言,也各各伤心流涕。
高文集见状,实不忍心。道:“你劝我投降,可知投降是极大的罪行,将来要受千古骂名的。”
徐氏转头啼哭道:“你脱离叛党归顺朝廷,又有何骂名可受?倒是跟随叛党反抗朝廷,到时身死族灭,后人口舌又岂能饶你。”说完又与儿子抱头哭泣。
高文集此时纵是铁打的心也不免熔化了,挥手道:“罢罢罢!就从你的,即日归顺朝廷!纵然受世人唾骂,也顾不得了。”
徐氏闻言大喜,扑倒高文集怀里,哭道:“就知你是好官人,当初可没白嫁了你!”高文集温言抚慰久之,方罢。又自去安排归顺事宜,不题。
————————————————
这日清晨,李克用命大军拔营启程,继续前行。离雄武尚有数十里,突然接得急讯,道是朔州守将高文集已投降官军,副将傅文达被缚出降,诸部落酋长李/友金、米海万、史敬存等亦尽数叛归朝廷。克用一时惊慌失措,急召盖寓、李克修、康君立、李存璋等人商议。众人皆以为朔州既陷,雄武又有强兵,前后皆敌,唯有趁官军尚未合势,速速返攻朔州,讨平叛逆。李克用不敢迟疑,即刻命令大军掉头西返,还攻朔州。
两万大军往西急行一阵,日渐正午。这日的天气特别炎热,一轮烈日直挂上空,把沿路峻岭巉岩照得通红。两旁的林木原本苍苍郁郁,至此也散发出焦躁灼热的气息。干涸的河床乱石嶙峋,如鬼斧神工天然刻画出种种稀奇古怪的形状。或似蹲坐的猛虎,或似张嘴的饿鬼,或似盘卧的恶龙。
行至药儿岭之时,诸军皆是又渴又乏。药儿岭两旁是高耸的断崖,中间一段狭窄崎岖,通行艰难。李克用因回军心急,又因此路先前已经走过一遍,地势地貌俱已熟悉,故也未派斥候游骑探察,只催促大军速速前行。
行至一半,忽觉一阵狂风直扑脸面,卷起砂石铺天盖地而来,一时诸军暂时勒马,各自蒙眼躲避。狂风刮了一阵,不见停歇,崖岭之间竟一片飞沙走石,不辩牛马。
克用怕贻误时机,下令诸军冒风前行,不得耽搁。诸军得令,以手挡面而行。
还未来得及睁眼,突觉两侧轰隆隆齐响,檑木巨石纷纷滚下,挡住去路。这时断崖之上万弩齐发,直贯盔甲。诸军猝不及防,一时间乱作一团,人马纷纷扑地。断崖间狂风、砂石、箭矢混成一片,惨叫哀嚎声不绝于耳。
克用急令诸军回撤。令才下,忽觉身后杀喊声震天,一支官军已攻来,士卒齐齐高呼道:“幽州卢龙军!活捉李鸦儿!”原来卢龙节度使李可举得到李琢书信,知朔州必降,料定克用西返,故已遣本镇行军司马韩玄绍领兵邀击于此。
克用命诸军不计代价,向东突破。狂风仍猛吹不止,砂石蔽日。崖间将士拼死力战,康君立、李存璋等皆身负重伤,方才将官军击退。待官军回撤时,李克用计点士卒,麾下已战死七千有余,程怀信战没。
李克用知朔州已不可下,只得引残兵一万余人,从间道转归蔚州。
还好一路上官军并未设伏,一万多残军穿山越岭,怆然前行。受伤的战马时而发出低沉的嘶鸣,天空盘旋的乌鸦也不住悲鸣。丢失了战马的士卒只得跟在骑兵身后步行,负伤者渐渐落在后头,被队伍抛下。
出了山岭,路途逐渐开阔,眼前已是一片莽荒原野。临近蔚州时,天色已晚,暮云低垂,残阳如血。原野的尽头昏暗迷茫,分不出天与地的边界。等到一片人影出现的时候,一万多人才相继停止了前行的脚步。
不用再看,是李可举的幽州卢龙军。横陈数里,挡在面前。
克用命诸军迎战,康君立、李存璋各引左右两军,李克修领中军接战。克用自引精骑一千,摧锋陷阵。战鼓擂响,两军喊杀声动天。
李可举乘马立于阵中,见克用亲率铁骑如猛龙过江,一路突关斩将,直奔自己本阵而来,急命左右官军分兵合击李克用。官军势大,渐渐将其合围,克用进不得前,退无可退,只得领骑来回冲荡,以冀杀出一条血路。
亲骑不愧骁勇善战,往返奔驰冲锋,斩杀甚众。无奈官军源源不断涌来,众寡不敌,克用麾下骑兵渐渐死伤殆尽,只剩百余骑追随左右。官军四合如山,呼声震地而来。
李克用于山丘眺望,见西北一面较为薄弱,命麾下骑兵舍命向此方向突围。精骑一路血战,相继阵亡,李克用独骋战马,箭无虚发,来者无不应弦倒地。俄而矢尽,便扔掉长弓,换持长枪而前。此时左右仅剩下数人,克用衣甲尽已染红,仍奋战不止。官军见状,数人齐上,直刺克用胸背。
此时,一对铁槌忽然如流星闪月般砸来,官军两人立马毙命。克用回头看时,却是麾下仅存的骑士之一,仓促间看不清容貌,只见他挥一双大铁锤,往复奔驰击斩,身旁官军纷纷落马丧命。来不及再看,克用便奋马追上,与之同战。两人一路击斩,官军皆望风披靡,莫能抵挡。至天黑时,终于突破重围,向北奔去。
李克用一路奔驰,见喊杀声逐渐远去,方才停马收兵。此时天色已黑,唯见远处尸骸遍地,不分敌我,横杂而枕。残月疏星,凉风密林,四目凄然。心知万余人已伤亡殆尽,无兵可收,不免心神怆然。
要知救克用的究竟姓甚名谁,克用师徒丧尽后又将何去何从,请看下章。